汉诗选刊 || 梅娜的(译)诗
汉 诗 选 刊
Han Shi Xuan Kan
本 期 诗 人
梅娜,诗人,译者,学习心理学和语言,曾在西欧留学,2019年在德国访学。有诗歌发表于《诗刊》《人民日报》《北京诗刊》等,译作皮扎尼克的《工作与夜晚》发表于《江南诗》《浙江诗人》,出版合集《无见地》。
梅娜(译)诗 十首
NO.1 为匿名辩护
——给乔治 B. 摩尔的信,婉拒他的采访
作者: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墨西哥)
我不知道为何要写作,亲爱的乔治
有时间我在想
之后我们为何还要将作品公布于世
把一个瓶子投掷于
漂满垃圾和信息袋的海洋
我们终究不会知道
潮汐会将它抛向何方,带给谁
最可能发生的情况
是将它葬身于大海的风暴中,或沟壑
这将意味着它死亡于海底沙石之中
然而,海难者的鬼脸
并非如此
因为,一个礼拜天
您从科罗拉多州的埃斯特斯公园给我打电话
已读过漂流瓶里的信息
(它飘洋过海:穿插我们两种语言)
希望能采访我
我从不接受任何采访,该如何向您解释?
我只希望有人阅读我的作品,不奢求“出名”
重要的是作品本身,并非作者
我从不相信那套小丑的把戏。
NO.2 年 龄
作者: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墨西哥)
时间犹如侵略者闯入
我们衰老的如同父辈
被遗忘的抽屉里
我翻出了祖母十四岁时的照片
时间去了哪里?我们又身处何方?
幽居在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
她已去世了半个世纪
在她孙子和孙女的照片里
那未曾活过的生命,所拥有的未来
永远在别人身上焕发着青春
历史未曾经历这一刻
灾难尚未存在
死亡之词无法令人想象
一切都将过去又正在发生
生命不存在其它的时态
只有这个共有的时刻
我就是这个老人
我的祖母
正是那个小女孩
(译自帕切科诗集《流沙》1999年)
NO.3 复 活
作者:罗贝托 · 波拉尼奥(智利)
诗歌进入梦乡
如湖中的潜水员一样
比任何人都勇猛,
进去后垂直扎入
浩渺无际的尼斯湖
或者像巴拉顿湖一般
浑浊无味的湖水里。
观之于湖底:
一个天真的
潜水者
缠裹着意志的羽毛
诗歌进入梦乡
犹如潜水者
死在上帝的眼中
(译自波拉尼奥诗集《未知大学》2007年)
2021·4·1
2021·4·8
NO.4 什么是诗
作者:尼卡诺尔 · 帕拉(智利)
词语存在的奠基
你就是诗
所有动者皆为诗
不变者皆是散文
究竟何为诗
将我们团结
在一起的即为诗
只有散文才会把我们分开
是的,可究竟何为诗
言辞的生存
一个拒绝被先知破解的谜题
一部分真相和一粒阿斯匹林
你即是反诗
(译自帕拉文集《饭后演讲》,2006年)
NO.5 花易凋零
作者:何塞 · 奥古斯丁 · 戈伊蒂索洛(西班牙)
害怕失去彼此
活在的世界里:
害怕被疏远
在迷雾的风中
在白昼的脚步声中
在电闪的光芒中
在任何一处。恐惧
令他们相互拥抱
合为一体,就在此时
他们一起呼吸的空气里
寻觅,寻寻觅觅
稍纵即逝的花朵
当它被寻获之时
便瞬间消失殆尽
而你得去那幽暗的花园
寻找其他的花朵
恐惧;圣洁的恐惧
蔓延的欲望,痛苦和绑架
共同死去的人中
然后再复活
NO.6 夜 曲
作者:鲁文 · 达里奥(尼加拉瓜)
静寂的夜,忧伤的夜曲
痛苦的……为何灵魂如此战栗?
听,我的血液在呐喊
一股温柔的风暴正掠过我的大脑;
失眠!我无法入睡,然而可以做梦
我是自己的哈姆雷特
——做自我的精神剖析
沉浸于夜的美酒中
悲伤一点点儿稀释溶解
在那黑暗无法言喻的水晶中——
黎明何时来临?我自言其说
有人正在关闭一扇门
一个路人经过……
时钟已敲了十三下……我想是她!
(译自达里奥诗集《流浪之歌》1907年)
2019·8·19
NO.7 告 别
作者:路易斯·阿尔贝托 · 德昆卡(西班牙)
只要还有城市,教堂和市场
存在背叛,徇私妄法,旗帜
只要还有沟河继续将垃圾
注入海洋,风在山中嚎叫
只要还有飘雪,飞翔的鸟
重生的太阳,人类相互残杀
只要还有战败的人回到房间
在空中用手画出必胜的 V 字
只要还有仇恨,友谊和惊奇
大地裂开伤口,让小麦生长
只要你与我寻求相逢的方式
即使我们的相会仅仅是沉默
我爱你,亲爱的,在阴影中
只要我的心跳动,我的声音
还能追及你遁离的痕迹,只要
爱的告白依旧在时光的街道延续
所有的皮层已被切开。
NO.8 忧 郁
作者:阿方西娜·斯托尔尼(阿根廷)
啊!死亡,我爱你,但我更崇拜你,生命......
当我永远沉眠于灵棺之时,
请允许春天的朝阳
最后一次穿透我的瞳孔。
请允许我在旭日下片刻停留,
炽烈的阳光在寒冰上颤抖……
那颗星烁如此美妙,在黎明前升起
并且向我问候:早安
安息并未令我恐慌,休憩是件美差
但首先,请让虔诚的旅人吻我
每天早上,
他像个孩子一样快乐,来到我的窗前。
(译自斯托尔尼诗集《不可挽回》,1919年)
NO.9 致一位死去的诗人
——F. G. L.*
作者:路易斯·塞尔努达(西班牙)
就像我们从未目睹过绚丽的花朵
绽放在岩石上
一个冷漠暴戾的民族
生命高贵纯洁的盛装
闪烁不出耀眼的光芒
他们之所以杀死你,因为你是
这块干裂土地上的一片绿
这片阴暗天空中的一抹蓝
诗人如同众神一般
能拯救生命的部分微不足道
毁灭与仇恨
默默地长久积压于胸
可怕的西班牙人,顽固不灵
手中攥紧石块
伏击德高望重者
与生俱来的天赋
招致不幸与悲哀
在这里, 那些卑鄙的人
他们只知道
嘲笑, 辱骂,过度地猜忌
那个用火源
照亮隐晦词语的人
你是我们世界的盐
活着犹如一束阳光
现在也只有你的回忆
漂浮游荡,抚摸那堵
用躯体垒筑的城墙
带着先辈
在遗忘之岸
吞食罂粟花
残留的毒汁
如果天使将记忆重现
这些人只不过是影子
已然在荆棘背后颤抖
人们说到死亡
比生命更生动鲜活
因为你与死亡同在
你穿过宽阔的帝国拱门
以你无比的朝气与天份
放飞鸟儿 撒播绿叶
这里的春天阳光灿烂
你在生前爱慕那些
朝气蓬勃的少年
奔向大海闪烁的波光
美丽的胴体, 凹凸有致
欲望隐身其后
精致的形体蕴含着
毒液。灵魂没有爱
也没有崇高理想的火花
正如从前,一切都没改变
多么神奇
难以置信,你坠落的阴影
强烈渴望地提示
无名的刺痛
在我们心中
只能以死亡来慰籍
就像海水不甘心
仅把自己塑造成海浪
而要隐身
于大海的魂魄
之前你并未察觉
世界隐藏的真面目
人类那可悲的仇恨
欲在你身上显现
锋利的刀剑欲将它的胜利
带着最后的痛苦
暴露在格拉纳达宁静的阳光下
你站在翠柏和月桂之间
站在自己人的中间
他们用同一双手
曾经谦卑地将你赞颂
诗人所言 死亡即胜利
鬼魂般的阴风驱使一生
假如肤浅的力量
无法理解爱
而以一种罪行
将你, 赞颂者, 称为英雄
兄弟, 请好好斟酌
轻蔑与悲哀
你的朋友如何拥有最后的能量
在角落里,得以自由地腐烂
愿你的影子
安然地
寻找一座高山
寻找一条河流
带走潺潺的流水
带走芦笛与百合的风声
回声仿佛是人类的荣耀
古老而又雄辨的魔力
这般回荡
这般遥远
陌生,而又贫瘠
你付出巨大的努力
在永恒玫瑰的葱郁中
疯狂寻找少年纯真圣洁的爱
因为神圣渴望,迷失在这个世界
经历过如此痛苦与离弃
你将以自身的伟大警示我们
某个巨大的造物主
他将诗人视为荣耀的喉舌
然后通过死亡来安慰他
* 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西班牙诗人。
NO.10 废墟间的颂词
作者:奥克塔维奥 · 帕斯(墨西哥)
头戴冠冕,烈日堂而皇之地舒展
金色的翎羽
发自肺腑高亢地呐喊
居高临下喷洒出炙热的能量
于正义仁慈的天心!
这真实的瞬间,一派美好的景象
海浪攀援着沙岸
依附在礁岩的蜘蛛——令人眼花目眩
峭壁裸露出黯红色的伤口;
山羊仿佛杂乱无章的石块
太阳产下金蛋,海面闪烁耀眼之光
一切如此神奇
残缺的雕塑
光亮啃噬的圆柱
活在死寂般栩栩如生的废墟
夜幕降临在特奥蒂瓦坎①
金字塔高处,青年们在吸食大麻
吉它声哀怨,低沉又嘶哑
生活给予我们怎样的生命之水
与救命稻草?
哪里才能发掘出真言
借以支配颂词、演讲,舞蹈,城市
和谐的规则?
墨西哥的歌声突然引爆,
色彩缤纷的星辰黯然熄灭,
大地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石头封堵了外界的门扉。
放眼望去,触手可及。
这几样事物足矣:
荆棘的珊瑚星球——仙人掌
头顶兜着帽子的无花果
蛤蜊离群索居、守身如玉
盐、奶酪、红酒和太阳烘烤的面包。
一位黝黑窈窕的岛上少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
仿佛阳光下修长的教堂。
盐塔,映衬着岸边碧绿的松林
扬起一叶叶白帆。
光在海面筑起庙宇,光怪陆离。
纽约、伦敦、莫斯科
一片被笼罩的阴影
犹如幽灵鬼魅般的藤蔓
战栗摇摆的植被
稀疏凋零的枝蔓,成群的耗子
将平原完全覆盖
残阳如贫血一般瑟瑟颤抖
胳臂支撑在昔日城市的荒岗
波吕斐摩斯打着呵欠,
下面的洞穴里,人群在蠕动
(被驯服的两足动物,肉身
——尽管教会新近颁布了禁令——
权贵仍旧把他们当作佳肴。
不久前百姓还认定它们为不洁的动物)
日复一日,每天触摸美丽的形体
光线的嗡鸣声,如翅翼,似飞镖
餐桌布上红酒的污迹带有血腥。
在这形象的时刻,我的感官在延伸
仿佛珊瑚的枝丫漫入水中
瞬间抵达金黄的和谐,
哦!正午,浸透时间的谷穗,
永恒的酒杯!
我的思绪分岔,蜿蜒而又缠绕
返还原地,重新开启
像河水断流,孑然停滞,
光幕之下成为血红的三角洲。
莫非一切止竭于这潭飞溅的死水?
太阳,椭圆的太阳,二十四瓣闪亮的橙子
完全贯穿金黄色的甜蜜!
理智终而得以体现,
敌对双方互相妥协,
意识之镜冰消雪融,
重现神话般寓言的源泉;
人类:形象之树
语言之花,是果实,是行为
(译自帕斯诗集《狂躁的季节》)
①特奥蒂瓦坎(Teotihuacan): 位于墨西哥城东北部,主要建筑物
月亮金字塔和太阳金字塔和神庙。
②波吕斐摩斯(Polifemo):希腊神话中吃人的独眼巨人。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制作: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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