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从此我姓张名琳，威震武林
从此我姓张名琳，威震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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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园
张琳
心太小，不能像柏拉图一样
在里面建起一个理想国
供人朝圣。
于我而言，有一个青山与绿水
做篱笆的园子就行了。
种点青草、蔬菜和果树
再种点白雾，风一吹
可算是人间仙境。
来园子里的人，无所谓鸿儒
还是白丁，我会让他们
喝下我秘密酿制的雪花酒，现出原形
该在枝头唱歌的就唱歌
该在水中撒欢的就撒欢
再也回不到尘世去，而那些
乐于伪装的人会从此
断绝来此一游的念头，不再
用心头的杂念
毒死山上的白云，和水中的浪花。
我在这园子里，有时是村姑
有时是仙子，有时候叫女娲
有时候叫夏娃，我写下的文字
和我种下的星星一样多
它们会溜出园子
将我的消息流传到有天地的地方。
遇见——给诗人李小雨
张琳
遇见你的时候，四月正带着春雨
来到原平。遇见你的时候
一首诗刚好被我读到。
人世间
没有比遇见更美的诗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读你
没来得及
摘一朵梨花给你，但离别的云
已经飘过。你叫小雨
是天上给予尘世的绝句
你姓李，我却读成了离
我笨。所以我们不能重逢。
但遇见是一首诗，我翻开记忆的诗集
找到了你，幸好
我们还可以在一首诗中彼此望见。
万古愁
张琳
一个诗人，一个民工
坐在路边的躺椅上谈论万古愁
这种令人揪心的东西。
诗人纵横古今，将当饭吃的知识
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一个泥瓦工
将它们精心造成临街的高楼。
民工站起来，往草坪里
啐了一口痰：呸！
这狗日的生活！
历史课
张琳
给这些村里的孩子
上历史课，教室就成了一个博物馆。
光线齐步走进来
踩着秦皇汉武的肩膀
也踏着唐宗宋祖的名字。
我只给他们读，从不让他们
跟着我读
我只是想让他们懂得：历史是不可以重复的。
玉佩
张琳
倾尽一生，我要透明成一块翡翠。
露珠般皈依水的晶莹
一只月亮一样
吐出清澈明亮的光线。
我要请来时光
这位不朽的大师
将我慢慢雕刻成一块精致的玉佩
我要换上花的容颜、鸟的羽毛。
我要让你
把我佩戴在你的胸口，一生
温暖着我
我要不舍昼夜依偎着你
安静地，聆听你平仄如歌的心跳。
在深圳做梦的人
张琳
我的同学张小红说
她喜欢睡在深圳的地图上做梦。
她喜欢头枕着大亚湾，脚踏进珠江口
左手轻抚深圳河的浪花
右手握着观音山的云雾。
我的同学张小红
做梦的时候就带着春天的微笑
仿佛一万朵三角梅捧着她午夜的心跳。
她和我说过，她的梦
就是在深圳有一个自己的家
她睡在里面想怎么做梦就怎么做。
欠条
张琳
每一天都是
借来的，今生是无力偿还了。
我写过很多东西：白纸黑字
都是我不安于欠债的私密陈述。
我还在继续写下活着的欠条
而想写的很多东西迟迟没有落笔。
至于对爱的爱对恨的恨对痛的痛
都是我在人世躲债的几种方式。
我不敢在神的坐骑下许愿，我害怕
一旦许下，就是我想赖账不还的另一证据。
春天如此美丽
张琳
一只黄鹂在树林中
歌唱着生活，多么美好的一天
想起杜甫也曾目睹此情此景
而时光已转眼千年。
这是山西天牙山脚下的春光
我将自己一点点挪进它的深处。
一边，是农人在自己的命运里加糖
一边，是流水在运送着生活的福音。
我总是被熟悉的风景打动
我总是在诗歌中模仿着它们的欢乐。
梨花开了，看见梨花开放的人
一年比一年懂得幸福来自何处。
我在春风中写下对他们的祝福：
愿老人在时光中获得安慰
愿孩子在奇迹中一天天长大
愿我们一直奔跑在油画般的梦想中。
光线如此明亮，我像一只爱读书的蝴蝶
落在花丛中，欣然打开了今日之书的封面。
夜读阿赫玛托娃
张琳
一个人，在夜里
独拥一盏莲花形台灯
静读阿赫玛托娃
写于1919年的诗篇：
“我问过布谷鸟，
我能活多少年……”
这样的诗句，冷不丁将我置于旷野
之中，俄罗斯的风雪
裹挟着钟声，仿佛伏尔加河陪着黄河
汹涌而来……
将近百年了，她的额头
依然温热，紧贴我的心房。
她活过的日子，我未必
重活一遍，她想要的生活
我却仍需在她的诗中祈祷！
我为什么歌唱青草
张琳
理由很简单：我爱它们
在荒野上
默默度过青黄相接的一生。
不向左，不向右
它们只向上生长着，根在哪儿
它们就活在哪儿。
永远比风低一截
让风无处可藏
永远高于泥土，埋住的只是草籽
无法埋没的
是青草毫不潦草的一生
有名无姓的一生。
有一次
我在深夜写诗，突然想起
我为什么歌唱青草
为什么像青草一样
眼角挂着晶莹的露珠。
想不明白，是一种折磨
想清楚了
是另一种羞愧：活着背井离乡
死成一块墓碑
也免不了被搬来搬去……
我一个人舞起刀枪剑戟
张琳
一个人舞起刀枪剑戟，仿佛
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仿佛我也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
从此也可以独行天下
小伤悲，大欢喜
我亦能如履平地，凌波微步。
我在自己的忘情谷中
广栽断肠草，密炼销魂丹
从此我将一只蝴蝶追杀到地老天荒。
一个人舞起刀枪剑戟，仿佛我
人在江湖
生逢末日。
我昼夜缝制一面镖旗，我要
骑着不可追的往昔之马
扶摇直上三千里
我要为一刻之美充当镖师
将它护送到玉宇琼楼，沿着老子的大道
穿越庄子的梦境
一剑斩断孔子的逝者如斯夫。
一个人舞起刀枪剑戟，我用偷来的武艺
立起自己的门户
从此我姓张名琳，威震武林。
春风能吹到哪里
张琳
好想喝一杯酒，在月亮下
对影成三人。
好想把一杯酒喝成一条长河
从几年前流到几年后。
好想暗藏春风
让你的心里从此开花。
好想在春风中怀孕，生下一大群
幸福的日子。
一个人
静静地坐了一小时
仿佛坐了一生，春风不度几平米的卧房
不度白日之梦。
推开窗户，看见无数平凡的生活
看见春风
沿着屋顶散步。
春风能吹到哪里，一阵风接着一阵风
野外偶得
张琳
走着，走着
就到了悬崖边，酸枣树很红
沙棘果很黄，白云正在天边滑翔。
我爱这些悬崖边的事物。
我爱
站在悬崖边，看那深不见底的风景
我爱，一只手在光线中
分针一样指向远处，另一只手
被你紧紧地攥着，是你在说
瀑布终于找到了悬崖。
花园
张琳
我轮流换衣服
给你看，将静谧的夜当成了T形台。
我依次将这些衣服上的风景
挂在你的面前：
紫色的薰衣草，蓝色的玫瑰花
粉白的桃花
飘飘欲仙的芦花
瀑布，远山，湖泊，长亭
白鹭
断桥
弯月亮……
这是多美的花园啊，你要坚持
做一个戴草帽的园丁。
遥想太平洋
张琳
我想做诗人海子所说的
太平洋上的新娘。
穿着自己做的嫁衣
唱着自己写的歌。
一望无际的是海水，和天空
一览无余的是我的沉默，和心跳。
那化装成太阳的新郎是谁？
怀揣着万丈雄心来到太平洋上。
传说
张琳
读《山海经》，最让我痴迷的
是这样一段文字：
“有女子方浴月。
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
我不是
生下十二只月亮的那个美丽女子
我只是偶尔替她
将月亮放在河水里洗澡，河流清澈
月亮的光芒铺满河面
从我生活的地方一直流到了河北。
我的爱情观
张琳
就是两个人在草原上
骑马
你抱着马头，我抓紧马尾
天地间
琴声若有若无。
小欢喜
张琳
我说今日阳光真好
其实我要的只是身体大的一小片
心那么大的一小片
我说春光迷人
其实我要的不外乎一棵草的光芒
一朵花的光芒
一只鸟飞向天空时
翅膀那么大的春色
我说到今生之爱，其实
我要的只是你
看我时眼中那一丝火焰
你抱我时那柔中的刚
我要的
只是你
说我爱你时那积聚了一生的力气
小情歌
张琳
你的眼睛里有毒，而我却被你看了一眼
你的心里一定有解药，却藏得那么深。
我相信，我是一个中毒极深的人
我不相信你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锦书
张琳
我执意要走到海枯的地方——
在所有流水接力抵达的远方
找到那些转世的红叶
我要破译这些秘密的信使
辗转传递的爱情密码
柔声诵读，直到石头的心突然破碎
山水间
张琳
行到水穷处，在山顶看云来
云往，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
想一生都活在这山水之间
与一个人结伴而行，我是水
他是山。我喜欢
他将倒影映在我心头的浪花之中
两个人一起微微荡漾。
让天上的雨水落下来
让天上的光芒落下来
让彼此的爱在低处相依为命
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我坐在山顶数过往的星辰，你坐在水边
听水面上的琴音
是多么快乐的事。
想一生都活在这山水间，像草，像鸟
像一首诗，忘记了生死
想一生活在这儿，做山，做水，我说了算。
睡前诗
张琳
抱着一本书
沉沉睡去，亚麻窗帘
没能挡住月亮的光芒
来到床前。
是两个孤独的灵魂
在窃窃私语，是一盏灯
在另一盏灯里
认识发光的原理。
两页文字
轻轻摊放在心脏的上面
彼此的心跳，彼此听得见。
低首之间
张琳
你为我端来一盆清水——
月亮出现了，还有横亘的北斗！
我心甘情愿
低下头来——
我愿意
埋首于这璀璨的光芒！
我更愿意在这低首之间
像一只不肯睡去的夜鸟
借来神的嗓音
为所有在此刻失眠的人
唱一支安魂的曲子！
逃避
张琳
孤独的时候，我会逃到阿赫玛托娃金色的大厅里
聆听远处传来的钟声。
我幻想我就是那荡漾的钟声
当人们千方百计赶来
看到那只钟的时候
依然看不到我揪的很紧的心。
偈
张琳
楼烦寺的一间禅房上
写着“放下”二字。
我反复与自个儿争吵
该不该
推开那扇虚掩之门
望一眼里面
究竟放了点什么。按我的理解，不外乎是
熙来攘往的名利，滚滚如逝水的爱恨
情仇，而这些，我还从来没有
拿起，而已经拿起来的
对远方的好奇之心，对弹丸之地的热爱
对度完此生也只能写出一首草稿的诗歌
我还真的无法放下。
诗
张琳
晚上，我记下这段文字——
早上路过那家时常光临的化妆品店
一群店员正在门前的空地上
愉快的舞蹈。
两个小时后，北方小城
落下一场薄薄的初雪。这当然不是一首诗
是两首。
关于一扇门的命名
张琳
我们在一座元代的寺庙前
停下来。
门扉紧闭，桃花开在附近的土坡上。
我们暂先不讨论
用敲
还是用推
唤来穿青衣着芒鞋的崇厚和尚
和他眉宇间攒起的一声佛号。
无论众生之门，还是众妙之门
都不足以
命名一扇门的空如泰山
空如鸿毛。
风吹来，这飞扬的尘土
落在门里，也落在门外。
岭南草木札记
张琳
趁年轻，我们一起来学习化蝶。
一起来——
这些秋兰、木兰、白芷、杜衡
这些荔枝、海棠、菠萝、槟榔
这些木棉花、大榕树、菩提树、三角梅……
谢谢你们！来到了我的心上
可是，我的心
多么小呵，除了故乡
还放不下一个异乡。
这些年，我愧对
那么多的草木荣枯，那么多的花开花谢。
我还无法像愚公，将它们全部移到心上。
我还无法
像一只蝴蝶：朝闻美，夕已死去。
风语
张琳
苦菜说着苦菜的话
一树杏花
说着杏花的话。
我不断地聆听，这些奇妙的语言
它们从来不以文字的方式示人
却总是让我
这个对永恒知之甚少的人
辗转译成苍凉的晋北方言
喊出来，是的
有些话必须要喊出来
大声喊出来
或者无声地喊出来。
有些爱，我们永远不会结束
有些爱，我们永远来不及开始。
喊出来，就是一首诗
被热爱它的人在风中传诵
喊出来，就是一颗心
感觉到了另外一些心的跳动。
我一个人来到春天的原野上
在一片刚刚高出地面的野草边
默默站了很久
静静聆听了很久
我似乎懂得了
它们每年一次来到人间的理由。
偶感
张琳
经过一座花圃，菊花已经怒放。
我蹲下身子——
心花也在怒放。
这人间的两座花园。
有时候，身外之物
会成为心上的浮屠。
我正在为你写信
张琳
是时候了，为你写一封信
告诉你
我深藏的这些岁月，这些
一经写下就是诗句的
欢乐和痛苦。
我已经分不清尘埃
与光芒，分不清
昨日与今日。我告诉你的
仅仅是我
从前的一部分，我想写下的
是关于未来日子的一座庭院。
我想让你在月光下
读到它，我想
让你在读它的时候，顺便
让月亮回复一下。
霜降之日
张琳
霜，在暗暗降落
不像一个人初来人世
那样慌张，那样哭喊。
只是静静地降临，犹如月光
来到夜里。
天冷了，我已加了厚厚的衣服
从崞阳小镇到县城
我把车窗外的风景
当成了自己的风景。
春天的时候，我还独自去看过梨花
而现在，雪花也将来临。
我将一生放在了温暖与寒冷之间
放在了绚烂与孤寂之间。
滹沱河在东边
把最后的秋天运往河北。
成群的黄树叶在枝头
做好了降落的准备，仿佛我喊一
喊二，喊三
它们就会集体离开高处。
可我始终沉默着
望着他们
没有说出一个爱字。
刚才，在屋子里读诗
好像突然听到了落叶的声音
轻微的，犹如霜降。
我探身
向黑洞洞的人世望了一眼
我知道总会有一片叶子
正在离开枝头
我知道总会有一个我
离开我，对着一棵树
喊出一、二、三
爱吧！
日出之诗
张琳
雾散了，群山齐刷刷现身于滹沱河东岸。
当我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字里
抬起刚刚洗净的面庞
猛然看见新鲜的日出
要多纯洁
有多纯洁。
一缕光线
正折身从河面上返回
仿佛一位汲水的新娘，藏着无限娇羞。
秋水
张琳
秋水如一页南华经
被秋风阅过。
我庆幸我就是那秋风中的一缕
我庆幸，我还没有望穿来生。
每一朵浪花
都值得我活下去，值得我
把未来的一天当作另一页经书。
偏执者说
张琳
我一直以为，那些灯光下
月亮下
太阳下
寸步不离的，忘我相随的
并非我的影子，我一直固执地以为
那个脱身于黑暗的，与我肝胆相照的
才是自己
唯一的
影子。
丙申白露诗
张琳
从此，露珠姓白
从此，我是你的伊人。
从此知道时间
一直在修正着我的存在与虚无。
中秋时节，圆月适宜做表盘
白露适宜为人间的刻度
我适宜写下：分秒必争的大爱小情。
一生太短了
朝为秋毫，暮为天涯之山。
不如举目四顾，凡被我注视的事物
都闪着钻石的光芒。
秋日
张琳
那年在盂县藏山
我模仿过秋天的红叶，呵
我也有红的一面，绿的一面
黑的一面，白的一面。
我也有一座山
藏不住的妩媚。
最好是流水，百转千回
也能找到大海，最好
是一只夜鸟，绕树三匝
有枝可依。
这秋日如群山逶迤，每一个日子
都动了征服我的野心。
夜晚十点二十分的街头
张琳
有一些灯火路过我，远去
有一些灯火继续涌进我的心里。
遇见每一个陌生的人
我都暗暗问好，这是幽深的岁月
每个人都会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我感觉自己是独自行走
在星群中间。
每颗星星都是同一个人的化身
我认出了他，却无法相认。
我多想与他们一起发光
一起跻身人间的高处，即使走着
走着，就碎成了无数陨石
即使亮着亮着就被记忆吹灭。
夜晚十点二十分的街头
每一个楼宇的窗口都有生活的眼睛
失明，或复明。
我一个人穿过小城的小街道
两旁是柳树和杏树，它们正努力回到春天
这让我欣慰，好像它们是替我
即将在风中长出幸福的叶子。
在一片新建的住宅区，看见一片黑暗
这些未曾居住的房子
还没有修炼成家，我越过它们
我知道，前面会遇到一盏玉兰一样的路灯。
远方：兼致海子
张琳
没有比春风和文字能走的更远的事物
没有比死亡更让活着难走的路了。
路边有人下棋
公园里有人扭秧歌
一个孩子将香蕉皮捡起来
放进绿色的垃圾箱。
我回到家中，读一首中世纪的诗歌
当近消失了，远也会消失。
做远方的女儿，或做咫尺的新娘
是一朵花
在两个地方绽放。
想起一个叫海子的诗人，他25岁
让小小的火车碾过了一颗比天高的心。
现在，他在天上
看着尘世的我。
现在，我在春风围困的房间里
拒绝开放。
忍住
张琳
我可以忍住
不给你打电话，发短信
我可以忍住不去看你
我忍住这人世的孤独
不走进春天半步
我忍住这寂静中的蜂蜇
不去舔一粒糖的甜味
我可以忍住
在夜深的时候说爱你
我可以忍住不说我有多悲伤
可我忍不住
想问问上帝
当我悲伤时，世界去哪儿了
春天陌生
张琳
仅够一声叹息，春天就会过去。
想起那么多的我
在那么多的春天虚掷时光
远山就有了虚无的迹象。
我要在花间倒退着行走
让花朵在前面盛开。
我要在列车到站的时候
迎接一大群陌生人
握住他们陌生的手
投入他们陌生的怀抱
说一些陌生的话
在这个陌生的春天里。
路边记
张琳
一个年轻女人
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抽泣。
隔了一会儿
她在春风中
解开颜色暗淡的衣襟
给怀中的孩子喂奶。
我路过她的身旁，她在我的身影里
一边流着咸涩的泪水
一边流着香甜的乳汁。
她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忧伤和幸福。
我不知道她来自哪儿
要去哪儿。
走过去很远的时候，我又回头
望了一眼——
一个在光线中渐渐模糊的城市塑像
一个年轻的母亲
给人世带来了两条血管一样的河流。
对酒当歌
张琳
喝醉的时候，我总是假装醒着
把心底唯一的银灯端出来
一意孤行，放进众人的眼睛里
醒着的时候，我又常常装醉
发誓要在泪水里提炼出精盐。
我不能像曹操，挟春天以令花开
我不能像李白，爱情呼来不上船
我只能学花木兰
马上驰骋，马上喝酒
马上恋爱，马上离别。
醉了的时候，我将马儿当作时光
疯跑一夜
也只是将卧室当成了草原。
醒着的时候，我将时光当成了马
双手一勒缰绳
什么欢乐，什么痛苦
都是一跃而过时深深的悬崖。
莲花峰
张琳
我是另一朵莲花，愿意与你并蒂开
我是另一座莲花峰
愿意比你矮。
云在树上，鸟在云中
我和你的倒影
不用说都在水中。
一阵柔风，送来清香
你怀着磐石之心一动不动
我陪着小草一起在河边荡漾。
青石板上的时光
张琳
春风倚在蝴蝶斑斓的翅膀上
轻轻飞行在流水的古镇上。
这是一幅古画卷起来的时光
这是一首唐诗藏起来的时光
之字形的青石板街道
一直通向美，通向爱的家门。
光线中，我是穿裙子的蝴蝶
我从山西飞到了汉阴
飞到了双河口的柳丝下
我担心成了这美中的不足。
春花开在春水旁
如同石板屋坐在青石板街头
看时光缓缓走过，仿佛一匹白马
运来了数不清的沧桑和荣耀。
隐身人
张琳
我害怕雾霾，我躲起来
我害怕失业，我躲起来
我害怕拥挤，我躲起来
我害怕，盖了那么久的高楼突然坍塌
我害怕，坐了那么久的飞机突然失踪
我害怕，看了那么久的山水突然患病
我害怕所有的泪水找到我的眼睛
我害怕所有的疼痛找到我的内心
从今天起，我甘心做一个隐身人。
隐在时代的泡沫中，你们看见的
当然是泡沫，根本不是我。
在梁祝墓前
张琳
我误将一阵春风听成了琴声
我误将两片叶子
看成了翩飞的蝴蝶。
在这春光荡漾的梁祝镇
爱是唯一
走在我前面的向导。
我静静地坐在湿润的草丛中
仿佛一滴露珠竟然有了心跳。
……似乎有一千年
那么久，那么不忍离去。
我甚至愿意就这样
慢慢的，变成一首刻在墓碑上的诗。
宿鸭湖抒情
张琳
一万只野鸭子
带来了一万种美。
明亮的晨光铺满湖面，仿佛无言的福祉。
我看见双腿修长的白鹭
像温柔的天使
一心要将宝蓝色的湖水当成天空。
沿着光线，一只大天鹅
正领着乖巧的小天鹅
练习贴着人间飞翔。
而柳浪从高处翻卷下来
将春天的绣球抛向了宿鸭湖。
这时候，谁心生眷恋
谁就是这汝南洞庭的主人。
时光
张琳
孩子们坐在乡村的教室里
跟着我朗读：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有的歪着脑袋，有的拖着鼻涕。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
我也曾像他们一样，坐在教室的前排
梳着乌黑的麻花辫
大声读着同一首诗……
是时光，想用重复叙述一个意义
是声音在默默的铸钟。
余音：西施
张琳
你叫西施，我闻名已久了，一人之美
可以倾国，一人之爱
却只倾一人之心。
我懂得善始善终从你开始
你已死去多年，你用必死之身
获得了两千余年的再生。
这不像草根
年年长出新生之草；
这不似浮云，化作他乡之雨。
我独羡慕你，将自己处理的
肉是肉，魂是魂。
想必肉已腐朽，而魂如瀑布
从春秋直扑21世纪。
此时夜已阑珊，我依然是凡尘女子
我做不到
你的浣纱如纱，销魂若魂。
时隔多年，我空学西子之貌
难得西子之心。
春夜微凉，伴有侵骨之爱
令人难眠。
起身，记下赠你之言。晚安。
我这样描述故乡
张琳
心疼了，每一次在异乡登高
都会看见故乡
成了苍茫的远方。
我的祖父
死在那里
我的父亲依然活在那里。
唉，将进酒，杯莫停
就像滹沱河，有了老年斑
就像天涯山
始终高于天下的游子。
就像有一次深夜回去，怎么也喊不开故乡的门。
奶奶老了，耳朵聋了
她已听不见任何一片叶子
落地的声音。
当我扣响门扉的时候，像一颗羞于闪烁的行星
悄悄收敛了微光。
登堂入室
四壁都是亲情，而我
似乎还站在异乡的广场上
看着奶奶将灯依次亮起
看着她
把门重新关上——
把秋风挡在外面
而故乡，一直在暗中
打量着我
充满了警惕。
唉，我是不是真的像奶奶所说
已经面黄肌瘦
是不是应该听奶奶的话：多吃饭，每天锻炼四十分钟
才有力气
让奶奶听见我的喊声，让她知道
我就在门外
我刚刚回来。
晨光颂
张琳
他像一只羚羊，健步带来
林中渔网般的晨光。
松木的清香
时常飘散在青草之间。
他招手引来成串的鸟鸣
蝴蝶和蘑菇，他坐在一棵银杏树下
用树冠为自己加冕。
几十年了
他的木屋上爬满了松软的苔藓
除了落叶，很少有什么
光顾那儿。木屋内
堆放着不少旧报纸和大量的寂静。
他喜欢读旧报纸上的新闻。
他喜欢在寂静中
读发生在多年前的一件事。
晨光涌在门口
鱼贯而入。
这一次，他还是戴着老花镜
坐在自制的藤椅上
------报纸摊在眼前，但眼睛再没有睁开。
晨光抱着他，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终于被放回了摇篮。
余音
张琳
在钟楼上，持圆木
撞响刻着一百零八朵云彩的大铁钟
——“”的一声
仿佛今日之我
惊醒了昨日之我：余音
等于一次日落，等于一簇火焰的余烬
等于一个人
在空山中
失声痛哭良久以后，身心
还在微微颤动着……
火命之人
张琳
叮叮，当当。
两个人用力为祖父的棺椁钉紧了棺盖。
父亲说一切
都妥当了
一个火命的人，终于住进了木头中。
我环顾屋内——
用旧的水壶还盛着刚刚煮沸的井水
几只瓷碗，几只汤勺
仍在角落里发着尘埃一样的光泽。
屋外，祖父躺在红漆刷过的新居里。
南瓜藤上结着忧伤的南瓜
顺着矮墙
爬上了苔藓暗生的屋顶。
真让人揪心 ——
祖父为我们留下了许多他用过的东西。
最令人揪心的
是我们
又默默接过了他用过的生和死
两件传家宝。
出殡那天
我看见火命的祖父
一直用火苗舔舐着那些令他窒息的木头。
秋天的雨
一直落在上面
——怎么也浇不灭。
时光颂
张琳
我，外婆，母亲
三个人，弯腰挖河边的苦菜。
一只野鸭子，“扑棱棱”被光线惊起
向远处飞去。
晨光中，我们同时望了望远方——
顺着河水的脚步
——再过二十年，我将活成现在的母亲
母亲，将活成现在的外婆
——而外婆，无疑像一条河
被我们在春天眺望，像一棵苦菜
被连根拔起，被时光
毫不犹豫的分成苦，和菜。
像春天一样美丽
张琳
美好的日子应该是这样的：
清晨在鸟鸣中醒来，一颗心
托付给温暖的光线。
有几株不善言语的桃李树
守在院子里，默默地
将花香从窗口倾入室内。
有朋友正从远方
驱车而来，车轮上
携带着两三个省份的新鲜泥土。
我系上绣着喜鹊的白色围裙
烧水，择菜，低头
读几条简短的手机信息。
高处有云
路过屋后的山峰，流水
为它的影子画上清浅的波纹。
美好的一生
应该就这样慢慢度过：
温暖，湿润，友好，高远
像一首诗，写成了绝句
像面膜一样的春天，让我日益美丽。
心爱的柿子
张琳
定襄县南庄的白玉沟
流水正从山上下来
进入滹沱河，玉带啊
白丝巾啊
——我不想借世人的比喻
让你停止流淌。
我想说的是漫山遍野的柿子树
举着心爱的柿子
照亮了空寂的村庄。
西风慢
张琳
西风慢慢吹着，又一个月即将逝去。
扭头看见月光
比以往白了几分，像一枚发旧的信封。
想一个人的结果
——是一夜
辗转成无数个夜晚。
是突然间
看见自己的灵魂
飞蛾一样
围着顶棚上的灯光舞动
反复，固执，目光炯炯。
早安，广场
张琳
我想给山西的鸽子们
一颗少女的心。
我想让它们绕着世纪广场
飞上三圈，落在旁边发亮的栏杆上
我爱这些穿了洁白礼服的运动会司仪。
玉兰开得正美
红花槐在高处散发着清香
一群老人在广告牌下学跳小苹果
我爱这些迷醉在人间的天使。
水边怀想
张琳
编一只竹篮，用一生
去水边打水。
俯下身子，贴近水面
贴近柔软的水草——
这些水中的圣经，值得我低下头来
细细阅读
——这样的过程令人着迷
水离开水面，又回到水中
仿佛一个人
从温暖中来，往温暖中去
透明，清澈，微微泛着水花。
人行道
张琳
出门，左转，再右转
步入县城的人行道。
垂柳是最熟悉的邻居了
总是在清晨的凉风中
向我摆手致意。
矮牵牛开着紫色和粉色的花朵
差不多每天
我都要冲它们微笑一次。
有时候
走着，走着
能望见红色的槐花
密密匝匝的，仿佛生活的枝头
让人心生仰望的理由。
偶尔有人
从后面超越我，偶尔有人
与我并行着。
感谢这些陌生的同城人
让我在人流中
始终像浪花一样跳动着
走得再慢
也不敢断了望一眼大海的念头。
镜中
张琳
鸟儿在空中飞着，我知道
天空是属于鸟儿的。
鱼儿在水中游着
我知道，水中是鱼儿的故乡。
我独自照着镜子
——另一个我
在镜中看着我。
我们一生都不会明白
究竟谁是谁的归宿。
海南偶得
张琳
在海南，令人迷醉的
不是所谓的大海
和亚热带摇曳的植物——
是那些柔软的沙子
让我坐在上面，是那些沙子的细小和孤单
让我不知所措——
它们面对几百里的涛声
不惊，不嗔，不为所动
它们最像晋北的那些野草
一生望着绵延的群山
从来不爬上去，即使在野火中
也不呐喊，不奔跑。
瞬间
张琳
抬眼
望天。
仅仅是一个瞬间。
但这确实是我
从人间抵达天上的唯一方式。
口琴
张琳
抽屉里的
这把口琴旧了，但依然微微闪着亮光。
它多么像眼前的生活啊！
需要我们鼓足了力气
去吹奏，需要我们
两手捧牢了它
按住琴眼，满腔激情的
让所有的欢乐、忧伤、孤单和痛苦
一起发出声音。
只有这样，你才会觉得妙不可言的生活
在我们的一呼一吸之间
犹如被风轻摇的小小的花朵。
邂逅一群溜冰的孩子
张琳
像鱼用鳍
划开水面。
这些坐在冰车上的
无邪的孩子。
这些湖水结的冰，接纳了他们。
冰车下面的铁片
让冰发出“吱吱”的叫声。
远处有山峰，低矮的山峰
让北面来的大风弱了下来
吹到冰面上，它们
仅仅将铃铛般的童音
吹到路边
我低速行驶的车上。
向下坠落
张琳
一直向下
坠落。
仿佛流星，仿佛落叶，仿佛
一场小寒时节的雪。
一直向下……
总有一天
我会低于人间——
在那儿继续仰望
曾经生活在我周围的事物
都化成了闪烁的星星。
滹沱河小记
张琳
滹沱河水
还没来得及结冰。
今天路过它的时候
冬日的光线恰好照在上面。
我探出车窗去眺望
那一河冬水向东流的幸福
那万种风情集于一身的妩媚
彻底断了我模仿她的念头。
一首诗写到一半
张琳
一首诗写到一半，爱一个人
刚好爱到他的上半生。
窗外落雪，几千里外有人落泪。
这人间
这松针
这永远藏于骨缝中的针尖。
我已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汇
来转述人生的美好。
有许多小路
还要走成大路
有许多陌生人
终将月下白首。
我找不到柴，也找不到火
我只是想看见燃烧
能带来奇迹。
这是没有太阳的时候
这是没有心跳的时候
这是没有一个人
可以被另一个人爱得死去
活来的时候。
这时候，万里江山
纯粹与我无关。
我爱这半首诗的支离破碎
我爱这每一个词语的变幻莫测
我爱爆米花
我爱跛脚的流浪狗
我爱
在不能开口说话的时候
将沉默也一起罢黜。
小橘灯
张琳
你在春天剥开一只橘子
给我吃，我将其中的一瓣
当作祝福放入你的口中。
我们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
将春天温暖的光线一分为二
披在身上，多么合身的锦衣！
我们依偎在爱的甜蜜中
将一只橘子一分为二
慢慢吃完，多么可口的甜味！
现在，阳光在我们的身上
橘子在我们的体内
我们让爱情紧紧地抱住
我们几乎要合二为一了
我们几乎是世上最幸福的
两个人了，不，是一个人
我们共用一颗心
爱着今天的所有
我们的心，就像一只小橘灯
映照着看似平常的岁月
映照着岁月中看似平常的好日子。
别人的孤独
张琳
我无意中读到
别人的孤独——一个古代诗人
写下的孤独。
我想写鸟群，叽叽喳喳的落在屋檐上
我想写浪花
争先恐后涌过入海口——
仿佛春运的验票口
仿佛落向山顶的雪花。
当然，我写什么已不重要
我将一万种事物写入诗中
都不及进入眼帘的孤独
这孤独，是遗产
也是基因，这是别人的孤独
我只是孤独地遇到了它。
广陵曲
张琳
那年我轻舟而来，月色宜人琼花暗放。
运河上的时光
仿佛二十一弦的古筝让婀娜杨柳弹拨。
我很快爱上了这万古流传的春江花月夜
恍若芍药微醺，一时醉卧瓜洲古渡。
三更响过，我蘸了露水在青石板上写下：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瘦西湖瞬间就成了我那前世的官人。
用十年换得一刻美梦，犹如用一生
偷来蝴蝶的翅膀。
三月的风吹乱了青丝，我甘心做你粗布的娘子。
虽然是“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
我要的不外乎草屋一间安身
明月三分安心。
六月十九，观音山香火旺盛，我花枝一样跪于蒲团
人间的果实除了大欢喜，亦有小满足。
又逢重阳，我为你亲手烹制
三丁包子，四喜汤团，五香茶干，千层油糕。
你执意为我吟诗登高，摘来天上的星辰。
街市上车辚辚马萧萧，岁月就是这样
被朴素的生活迎来送往。
运河边，竹子一样的才子们
用翠叶子抱定了清心，有时候用楷书
有时候用草书为历史落款。
张若虚、杜牧、白居易、欧阳修、苏轼、秦观这些
运河的浪花，淘尽了千年风流
悄悄为月亮城挂上了唐诗或宋词的角旗。
江都的冬日，梅花
经由窗棂上送来止疼的清香。
个园的南墙之下，雪色宁静
雪狮子离开了宣石母亲，顽皮地牵住我的裙袂。
多好啊，就要听见春天的鸟鸣了
长江在星光下夜行千里地赶路。
我与你在何园的花厅小憩，内心如灯笼红亮
谁不爱这样温婉的时光？
青山外还立着青山，木楼外还倚着木楼
此生已近圆满，还要与流水争执什么呢？
大明寺的钟声
踏着春波而来，回声如命运悠扬
仿佛扬州城在2500年后，借一低头的温柔
突然撩开了烟花迷离的面纱——
不必问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所有的荣耀，沧桑，美丽，直教人如此销魂。
纸蝴蝶
张琳
因为春天，我再次相信了人间的奇迹。
不是神话的爱，不值得你忍痛化蝶。
整个春天，我都在一张旧信笺上
为一些眼巴巴的汉字衔泥筑巢。
我写下爱，爱并没有来
我拒绝写下疼痛，针尖却装作花朵绽放
在翅膀大的心上。
我写下这么多的诗句
仿佛密集的雨点
落在暮晚的小提琴独奏中。
独自起身，来到月亮下
我还看不出花非花、雾非雾
我还真的不能在一片月光中
映照出我、非我、非非我三张幻象。
有风微微晃动我眼中的黄手帕
似乎一片千金难赎的叶子
要重新回到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枝头。
我用诗笺亲手折成了一只纸蝴蝶。
我想让它带着诗句在尘世低飞
不入天堂，也不坠地狱。
我想让它带着我
从一条河流的源头来到大海。
春夜长如一次日出
一只蝴蝶会梦见涅槃成我，举案齐眉
开始生，开始活，我相信
一只蝴蝶的梦与我的梦
只是一粒星光
在河畔林间小径上的一次短暂往返。
我们仅仅是在行与飞之间
互访了一下彼此的命运。
与杜甫对话（组诗）
张琳
1
我再次找到了你。
在公元712年与770年之间，有58座草堂
已经化为58只蝴蝶，这不是庄周
在与你谈心
而是我，一个人
听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秋日私语。
一生将这样过去。
无论说什么，我都安慰不了一颗作古之心。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爱一个地方
比如你对巩义的爱
已经写成了两行诗句：月是故乡明，露从今夜白。
就像老泪纵横呵
慢慢闪着光
慢慢变成霜。
或许，我还是对你知之甚少。
我情愿替你流泪
却不能替你发光，你的光芒
就像收割后的麦茬
那么辽阔，那么无遮无拦。
2
这儿有一座杜甫墓，在此之前
我已看见过李白墓，白居易墓。
如果有人
执意要为天下的荒草命名
有一个名字
一定会与我重复。
想一想
时光中早已埋下了伏笔。
一个七岁就开口咏凤凰的人，内心的锦绣可想而知。
一千多年后
我在成都看见你的草堂
就像一棵草
在成都平原上眺望着落日。
无法知道
春花与秋月之间，那些闪闪发光的背影是谁。
我总是把静夜当成寺院
把无边落木当成善卷，我期待的美
都在心上了，唤你一声“老杜”
月亮上就传来回声，这或许就是钟的意义。
我将它理解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你唱过的，我也会接着唱。
3
其实再多的光芒
也不够人间享用，但我从不气馁
像一只萤火虫
独自飞着，孤独，有时候也是一种光芒。
看那些被秋天抱在怀里的白桦树
将爱表达的那么冷静那么简单
我就知道
老杜，你为什么写诗了。
偶然看到宋代纸本水墨画《江山万里图》
在淡墨、浓墨、重墨之间，我看见了
庄子的秋水，看见了一叶孤帆
一座独木桥
一座古塔。
我试图将自己放进去，在千峰万壑之中
在烟波浩渺之中，我是谁？
我的爱
只是一朵浪花
只是一根松针。
多么微不足道啊，一个人
领会到了岁月的旨意
却无法说出……
4
我对秋风的来意一无所知。
在南瑶湾村，观笔架山
黄河以浪花示我
黄河以浪花度我
黄河以浪花为诗，我却读不懂。
默默地
站在你的诞生地，我既不是张
也不是琳。
我的一生
是不是想做一只鸟，筑巢，育雏，领着红尘飞。
暮色苍茫，黄河仿佛未干的泪痕。
上午在林中漫步
忽然发现几条南瓜秧
在雨后的地面爬行，我的心“咯噔”一声。
我知道
它们已经来不及开花了
这令人心痛的美
如此决绝
如此惊艳。
这让人百思不得其意的万物啊
我终将臣服于你们。
5
想像一次相逢：李白，你，我
三人在雪花洞里饮茶。
对不起，二位先生，我经常把你们的诗当茶饮了。
晚间，我们要住在慈云寺里
在生与死之间
来一次畅谈，我想告诉你们的
是我对瀑布的喜爱，唯有你们
才可以写下一个人
在人间奋力一跃的绝句。
我想请岁月将我雕刻成开花的石头。
“最远处的灯已经点亮。”
这是波兰诗人辛波丝卡的句子，我喜欢
远处的灯
将我慢慢照亮。
农历乙未年的重阳节，我没有登高
我蹲下来
眼前是一丛金银花。
有时候，一棵草
不仅可以入药，还可以是一座险峰。
我知道，在更远处
由潭州前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
一个叫杜甫的人
即将顺流漂去
但那不是你，先生，你只是一首诗
顺从了诗的命运。
光阴书
一心长在百花枝。
——《九张机》
张琳
一
逶迤的群山在长庚星的下面
遮住了远方
汹涌而来的事物。
我一直相信，有更神秘的事物
活在我的身边
喂养着我
身体里这颗小如微尘的虚空之心。
命令我开花
命令我结果。
值得一活的人生
定然有值得一看的山水相遇。
或许我的心太小了，放不下太多的荣耀
仅有孤独就够活一生了
仅有一滴水，就足够我透明了。
给一条大江迷人的两岸
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的人间。
岁月在漂洗
红尘深埋的一颗心。
我若灼灼桃花，必有一颗桃核之心。
一生写一首诗
在一首诗里安下我的忐忑之心。
二
容貌甚陋的刘伶朝着身后说——
“死便埋我”。
他长了一颗竹子的心。
秋霜临近人间
我趴在南墙根的老井沿上
观察湿润的苍苔布满井壁。
屈指算来，我爱过的事物少之又少。
十五岁的时候
我爬上最近的山峰去认识悬崖。
远方的远，我从未想过
占为己有，就让它留在远处吧。
一滴泪从鼻尖滑落，像瀑布
从悬崖纵身一跃。
一匹白马多么像时间的真身
逡巡在四季之中，寻找骑手。
有一回，在土圣寺的灵牙塔下
内心莫名悸动了一下
仿佛年迈的钟声
突然从半山腰下来度化我。
我像一只惊呆的蝴蝶
忘了飞行，四周一片寂静
唯有光线飞来飞去。
……我无法说出我的热爱
对于高处，我的脚步总是迈得太低
对于低处
我的视线还不配做崭新的地平线。
三
如果爱是一种难以赎回的罪过，我愿意
做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这些近在咫尺的悬崖……
这些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哭着要嫁的男人
应该深爱着庄子、孟子和妻子。
没有人分得清生活
这对孪生的姐妹
姐姐叫生，妹妹叫活。
一个人从出生到入死不过是一粒微尘
期待着最后落定。
想要的太多，总会一无所有。
二十岁的时候，我爱上了远游。
我见过泰山上的日出
草原上的日出，那年到了东海边
猛然看见浪花中结出红彤彤的太阳
心陡然颤了一下。
一个人究竟要出生几次
才可以生而为人。
四
所谓故乡，就是从未离开
又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看看挂在洱海上的月亮
看看吴刚手中那把时间之斧
向我们的头顶落下来……
如此的，猝不及防。
我深信有些东西是砍不完的
比如，黑发中的白发
比如悲中之伤，眼中之泪
比如涌上一个人心头那无言的爱恨……
五
三个月前的某个清晨
我独自开车
走了十余里，停在一条河边
——低下头来
滹沱河水倒映着沿岸的草木
——这些草非草，木非木
这些如鱼得水的非鱼非水。
我轻易就看见了它们
却又永远无法看清它们。
河水南流
虫鸟齐鸣，我仿佛坐在诵经声里
和万物一起低下头来。
附近的林中，有一分为二的林中路
左边的路牌上写着繁体的“难”字
右边的路牌上写着简体的“难”字。
我觉得有两个“我”
分身而去。
六
有没有一颗超凡之心
可以用来脱俗。
可以放下得，放下失。
扪心自问，寸心别有一番洞天。
它可以放得下——
几平方公里的一个村庄
几千平方公里的一个县
十几万平方公里的一个省
几百万平方公里的一个国家。
可以放得下
古人和今人，沧桑与奇迹。
在晋北的小城，我常常沿着人行道
一个人散步。
倘若遇上流星，我就停下来
默默地致意，仿佛一个久违的故人
带来了天堂的消息。
倘若在雨后，看见积水中
藏着一个天空，我会暗暗惊喜
——辽阔
竟会容身于咫尺之间，一个人
活在大地上，竟可以俯视天空。
七
我爱过……这些树木的叶子
草茎上的花朵。
秋风带走了它们。
我看见的是不是倏忽一闪的幻象？
与尔同销万古愁的人
不在了
尔换成了你，月亮下又多了一个人。
已经想了很久
相对于女人，我更愿意做一个人。
不为唯美而生，不为伪善而生
努力去做一只蝴蝶乖巧的女儿
会不会长成另一只蝴蝶
替生活长出斑斓的翅膀？
终于明白了，默默地爱一个人
这也是酿蜜的一种方式。
你看命运的流水，一直流淌
要把我们带到异乡去。
生活如此辽阔
我们仅骑着一只蝴蝶就能飞越它。
八
天空好高啊，望一眼远远不能抵达。
我们在空地上
抓一把金灿灿的谷米喂几只鸽子
它们落下来的样子
仿佛耶稣造访。
我喜欢“布道者”这个词语
庄严如头顶的月亮。
读书，或者写作
混合着一日三餐的气息。
每日小心翼翼地
擦拭这些室内的陈设——
让它们微微闪光
让它们轻轻照亮生活的微尘。
九
这是谁？
来者也是逝者。
这是哪儿。
仿佛天问。
一座墓碑上的文字，或楷或草
都在证明一个人
终于圆满到了有生有死。
一个月前，祖父殁了。
我第一次目睹亲人仙游，写祭文的那天
我将祖父葬在四百与五百个汉字之间。
默念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
默念大江东去
有多少浪花
就有多少远去的事物。
这是要去哪儿
仿佛天问。
车来车往的小城
人来人往的小城
我孤傲地用有限爱上了无限。
有诗真好。再不用找家了
不用找故乡了
一行诗足以埋下一个人。
十
日子闲逸，苹果还没有泛红。
屋外的阳光仿佛一群刚刚长大的松鼠
从一棵苹果树跃上另一棵苹果树。
再有两年，我就三十岁了。
像一柄刀鞘般立着
还是像一把刀一样立着，很犹疑。
迎风望去
能令我羡慕的事物越来越少。
我开始幻想雪山，雪多么白
雪有一颗百黑不侵的心吧。
我很想说出我看到的事物
真的，假的。
善的，恶的。
美的，丑的。
我说出的越多，感觉活得越久。
不准备去天涯了
也不准备去海角了
我只想在人间低矮的屋檐下
守住两个人的小日子。
唯有爱
能懂得时间的快慢，我们活成一只钟表吧。
走慢了，是一日三秋
走快了，是天长地久。
我们活成马路上的玉兰形街灯吧
慢慢亮出心底的光芒，仿佛我们爱着的生活
每一天都在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