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买的三轮车‖文/思齐
是谁买的三轮车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他了。楼下那辆三轮车,没了爱惜它的主人,银色的漆脱落许多,留下像牛皮藓一样的瘢痕。从那红褐色的表面,我彷佛看到一位老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刚入小学的时候,便搬进这老旧的小区。邻居还算友好,知晓我们是外地人,尽量用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们一家人交流,大家不久便熟识了。
我还记得最初第一眼看到的那辆崭新的三轮车:车把手上系着一条红绸带,银白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耀着,车轱辘上竟也一尘不染。车子上整整齐齐摞着纸箱子,又用塑料条扎紧,说像是拾荒者的车,可是又干净得可怕。
一连数月,也没有见过三轮车主人的真面孔,只是每日的纸箱子都在变化,这不免让我有些好奇。
三楼的孩子大豆儿与我同龄,颇为调皮活泼,我们俩也极有眼缘,就差拜把子成兄弟了。我不止一次向他打听过车的主人,他却严肃了面孔,一本正经地告诫我:“这是一楼东户的那位老爷子的车,他爱惜的很,都不给旁人乱碰的。有次,我看到一只小黄猫爬在车上,便也爬上去逗猫,差点被那老头拿棍子抽死。”挤眉弄眼的神情,又配上一两句痛苦的呻吟,把我这好奇心转变为惧怕。甚至上楼的时候,路过一楼,也不禁放慢了脚步。
寒假到了,有一项作业是抄写三十副春联。我提心吊胆地站在车主人的门前,抄这最后一副。就在我奋笔疾书的时候,门开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愣愣地抬头,面前是个瘦瘦高高的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套了一件被洗得发白的长外套,像极了过去的说书先生。总之,在年幼的我的眼里,他这副打扮是个文化人的样子,大概不会随便地打小孩吧。
“你是之前搬来的六楼那户吧?小娃娃长得可真俏……”他一下子说了一堆,又夹杂着方言,我前面还能听懂些,后面听得我直犯晕。
“谢谢爷爷。我只是来抄一下您家的春联,没有打扰的意思。”我说完,便想脚底抹油开溜。他却在我的手心里塞了几颗糖:“娃娃懂事爱学习,爷爷送你几颗糖果奖励奖励。要是我孙子也和你一般乖巧,我就心安了。”
“您有个孙子吗?”通过大豆儿的描述,在我印象中,这位老爷子是个不好对付的怪人,对待孩子总是没有一副好脸色,平时也不和其他人多接触,就是将他那辆三轮车当作儿子来疼爱,今日怎么反而和我在这里闲聊呢?
“和你差不多大嘞,也是小学一年级。我儿子儿媳妇他们也有出息,现在在北京工作。我那辆三轮车就是两年前我儿子买来送给我的。”老爷子笑得眯起眼睛,“我闺女现在在国外,就是太久一家人没能好好聚聚了……”
他好像一提到自己的孩子,就停不下来,一点都不像大豆儿和我说的那样,他明明是个和善而渴望亲情的老人!
我不知道和他聊了多久,也能揣测出他说的话的意思,直到妈妈下楼寻我,我才和他挥手告别。等我上了三楼,这才听到他关上门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他站在我们身后,静静地看着我牵着妈妈的手,一蹦一跳上楼的场景。
为何,有些落寞呢?
晚饭,妈妈和家人讲了我与老爷爷相聊甚欢的场景,奶奶揉着我的脑袋说道:“以后还是离东户的那人远一些,大家都说他头脑不太清楚。”
爸爸在旁边附和道:“和你玩得好的那大豆儿,就上了一下他的车,被揍得哭爹喊娘。你这细皮嫩肉的……”
“那车是他儿子送的!而且没经过他同意就上他的车,本来就是大豆儿做得不对!”我忍不住为他辩解:“你看,他把车子弄得那么干净,怎么会是有问题的人?”
“那车是他自己买的。你还真傻,他说他有儿子你就信啊?他是不是还说他儿子在北京,闺女在国外?咱家楼上的王大妈住这儿十多年了,也没见过那老头的儿子女儿。”爸爸“嗤”了一声。
从那以后,妈妈不准我在楼下停留,有几次,我看到那老爷爷和我打招呼,我想回应,就被妈妈扯着胳膊走开了。余光里看到他落寞地垂下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年清明,我们一家人出行踏青,嬉闹着下楼,我拉着爷爷的手,撒娇道:“爷爷,我们今天定能采到最好的雏菊和蒲公英。您老是说这对身体好,这次可要让我也尝尝。”
妈妈挽着爸爸,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小弟弟。上车前,小弟弟吐了个奶泡泡,逗得我们一家人哈哈大笑。我回头,却见老爷爷站在楼道口,眼中含着泪光,原本清亮的双眸好像也浑浊了许多。
后来,我没能再见到他。有人说,他被他口中的儿子接过去享福了,有人说,不对不对,他是自己孤身找儿子去了。
初中毕业后,我们搬离了那个小区,偶尔见到拾荒老人,还是忍不住想起他来。可是我又明白,那都不是他。他的那辆本备受爱惜的三轮车已经被他抛弃在那老旧的小区里,承受风吹雨打,是否也是像他那颗渴望亲情的心一般煎熬?
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