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散文)作者:远方

四婶

文/远方

“娟,放假了赶紧回来,你四婶要回来了。”电话那头,我妈的情绪明显很激动。
“什么?四婶要回来啊!”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我比我妈还要高兴,几乎要跳起来了。
在我们家里,我和四婶关系最好。四婶大不我几岁,我们又性格相投,所以,我们虽然是母女,但却无话不谈亲如姐妹。四婶离开我们家的几年里,虽然我们也时有通信,但毕竟相聚日少。今年春节她不期然回来了,我能不喜出望外?
于是,一俟学校工作结束,我便马不停蹄收拾行李,跳上火车,“嗖”的直奔千里之外的老家而去。
在没有成为我四婶之前,我就知道她叫侯丽,是我们隔壁村一个漂亮姑娘:身材高挑,丹凤眼。侯丽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爱好读书和写作,偶尔会写一点青涩文字,和三五闺蜜甜甜地分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征求她的意见,她就一个条件:必须爱好读书。时下的农村,哪有几个爱读书的年轻人啊,间或有一个,也是个大学生,人家会看上咱?条件不多,但却愁坏了父母。
也就在这时,她认识了高中毕业的我四叔。四叔李坤没考上大学,就回乡务了农。回乡的四叔沉默寡言,唯好读书。又兼学历比侯丽高,讲解古今名著、中外经典都头头是道,梁山水泊、宝黛爱情、窦娥西厢、林徐悲欢、哈姆雷特,每每听得侯丽潸然泪下。侯丽对我四叔仰慕有加,成了四叔的忠实粉丝。渐渐地,听故事的人由三五少年剩下了侯丽一个;渐渐地,花前月下、坡前山后成了他们的小课堂,也成了他们约会的场所——他们相爱了。
侯家人当然不同意。
“你想想,闺女,她虽然有点学问,但学问能当饭吃?”侯妈妈苦口婆心。
“总比那些只知道干活,满脑子浆糊的猪强吧?”侯丽振振有词。
“他家穷啊!你会受罪的。”侯爸爸一脸无奈。
“穷又不是胎带的,还能穷一辈子?只要肯干,咋就不能富裕?”
“他比你大八岁啊!闺女,你不觉得委屈啊?”侯妈妈很伤心。
“委屈啥?大八岁咋了?又不是大八十。”
十头牛也没有拉回来侯丽的认死理。最后,侯家人妥协了。
婚后的生活自然很甜蜜。日子虽然苦点,但小两口志趣相投,双宿双飞,恩恩爱爱,着实羡煞不少年轻夫妻。
学问不能当饭吃,但可以帮助人思考吃饭的门路。生完孩子的四叔四婶便从研究诗文转向研究吃穿。靠种地发不了家,出去打工又舍不了孩子,怎么办?
“要不我们进城吧?”四婶首先提出一个思路。
“进城干什么呢?”四叔有点迟钝。
思考了半月有余,四婶终于有了成熟的想法。“我们进城卖烤地瓜。这生意本钱小,风险也小,还不耽误照顾孩子。”四婶显然已经做了充分调查,“而且我都问过了,很赚钱的。干好了,一天能赚一两百呢!孩子送幼儿园,我们俩摆俩摊,绝对可以的。”
“这可是个辛苦活,天天风吹日晒的,你能受得了?”四叔显然心疼媳妇。
“有啥受不了的?能比种地还苦啊!”
说干就干。料理完家里的事,一家三口就进城了。在亲戚的帮助下,租了一间便宜的房子,就算在城里安了家。
烤地瓜技术含量不大,分外烤和内烤两种方式,四婶选择了较保险的内烤法。买好红心地瓜,准备一个铁皮桶,做成一个烤炉,把地瓜放进炉壁的架子上,盖好盖子,掌握好火候和时间就行。关键点就是选地儿,闹市区、商业街、学校或医院门口,哪儿人多摆哪儿。小县城还没有城管一说,不用担心有人撵。辛苦是辛苦一点,雨打风吹的,但看到每天真的能赚一两百块钱,四婶还是乐不可支。
可观的收入总能增强人的干劲,至于辛苦可以忽略不计。几年下来,四叔四婶便攒够了一套房子钱。一路烤下去,四婶从麻城烤到了黄冈,又从黄冈烤进了武汉。把女儿李敏从幼儿园一直烤进了武汉大学。

列车员的查票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给四婶打了个电话。

“四婶,李敏回来吗?”
听到我的声音,四婶很高兴:“回来,他们一家三口都回来。娟,你到家了吗?”
四婶对李敏看得很重。这不仅仅是对四叔的承诺,还包含着对四叔的愧疚。

四叔是在黄冈时病的。有一段时间,四叔老是感觉头疼,一会又好了。刚开始四叔没在意,可是后来越来越严重,竟然连左眼也深受影响,常常睁不开眼。四婶不得不强迫四叔进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脑子里面长瘤子,而且是恶性的,已经开始压迫视神经。

看到诊断书的四婶伤痛欲绝。二十年的相濡以沫,他们夫妻相敬如宾,感情甚笃。一旦中途天人永隔,四婶怎么能受得了?四婶放下生意,一门心思给四叔看病。可是花光了积蓄也没有留住四叔的命。从住院到死,四叔就坚持了六个月,这一天是2005年8月18日。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带好咱们的孩子。”
其时四婶已有四个多月身孕,是个男孩,李敏正读高中。四叔撒手而去,家里重又一贫如洗,四婶面临新的艰难选择:孩子是留还是不留?留,如何养活?李敏怎么办?不留,对不起四叔。
几乎所有家里人都坚持留,理由当然十二分充分。
“留,谁替我养?又怎么养得好?”四婶一句话噎得众人哑口无言。
忍着悲痛,四婶做了人流。趴在四叔的坟前,四婶大哭了一场,然后重操旧业,一门心思培养李敏。家里很多人都指责四婶不通人情,太冷漠决绝,不给四叔留个根,都不和她来往,四婶也无暇顾及。渐渐地,四婶回来就少了。李敏大学毕业后到广州工作,四婶就跟随女儿去了广州,这一走就是七年。
火车到站,我打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思索:和我家关系几乎断裂的四婶怎么突然回来了?
虽然和四婶有过视频,但眼前的四婶还是让我暗暗吃惊:一袭橘红色的羽绒长袍、暗红色的短发、光泽的皮肤、微胖的脸、淡淡的口红、高腰长靴,站在几个婶子大娘中间,真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我紧紧抱住四婶,像个孩子似的开着玩笑。“四婶,你比我看着年轻多了,像个小姑娘!”
“哪儿啊,都老了。”四婶微笑着,一点我的额头,“都多大了,还没正行。”
我们娘俩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四婶,你这次回来待几天?”我本想问“你为啥回来的”,但想想还是太直白了,怕四婶误解,就含蓄了些。
“年前年后呆十天左右吧。一来给你四叔上上坟,烧烧纸;二来看看哥哥嫂子,街坊邻居也走走。虽然有过不愉快,但毕竟是一家人,都过去了。”四婶看透了我的心思,和盘托出她的计划。
“四婶,你……”我欲言又止。
“你这个死丫头,我知道你想问啥。”四婶轻推了我一下,“没有找,也没打算找。”
“为什么?李敏不同意?”
“那倒不是。她还鼓励我找个老伴呢!”
“那咋不找个?你不觉得苦了点?”
“苦?”看来我还是不了解四婶。“一点也不。我不找不仅仅因为你四叔,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女儿女婿工作又好,又很孝顺,外孙女漂亮又聪明。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和爱好,每天接送外孙女,读读书,跳跳舞,过的很充实很快乐,这样的生活你觉得苦吗?”停了停,四婶说了一句令我很敬佩的话,“生活不是过给别人看的,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我一下子沉默了,仔细品味着四婶的这句话。是啊!生活是自己的,何必一定要活给别人看呢!
夜色深沉。谁家的屋顶上放起了烟花,绚丽的花朵瞬间点亮了夜空。
乡村的夜,也很美。
作者简介:远方,原名何敏。河南商丘人。中学语文老师。一名游走在教育与文学之间二十多年的文青。散文、小说、史论、诗歌均有涉猎尤善现代诗。十五年来,共创作文学作品千余篇。先后在《大河报》《郑州晚报》《京九晚报》《河南农民报》《钟山文艺》等纸质媒体和十家网络文学平台发表作品三百余篇。随性恬淡,诗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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