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下雨

阴天下雨

作者:李广生

小时候(写下这三个字,心里一惊。最近这段时间,写东西经常使用这三个字。沉湎于回忆是进入衰老的标志,这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但又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回忆,无论从年龄还是阅历上说,都没有资格。但也许是不甘心衰老,或是某种恐惧的心理作怪吧。),听大人说起这四个字——阴天下雨,总觉得语气和神态是特别的,表现出难得一见的轻松和悠闲,但远不止这些,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无奈和担忧。

因为天气的原因,不用下地干活,不用黑汗白流的在大田里挣扎,这似乎是老天的恩赐。借此机会,女主人可以做一些稍微讲究点的吃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比如包顿饺子,或炒个菜什么的。男主人可能喝两口儿,用筷子头蘸一滴,抹在孩子的唇边,看他龇牙咧嘴的喊辣。男主人哈哈大笑,女主人嗔怪着,给孩子夹口菜。烟雨蒙蒙,小院里情意浓浓。哪怕不改善伙食,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呆一天,叼着旱烟,跟老婆孩子说说话,憧憬一下未来,也是很惬意的。因此,说起阴天下雨,他们总是有股情不自禁的喜悦。

可是,阴天下雨也会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比如,柴禾淋湿了,灶膛里冒出白烟,呛得大人孩子鼻涕眼泪直流;还比如,屋漏了,找个小盆放在滴水处,滴滴答答,一会儿就满了,便要大骂这鬼天气;还比如,地里庄稼该收或该种了,偏偏遇上阴雨天,眼看着到手的胜利果实要泡汤,眼看着要错过农时影响来年的收成,那份焦急和忧虑,像朵乌云,罩在大人的脸上,孩子们也不敢造次,像个小猫儿,安静的躲在角落里。

下了一天的雨,从早到晚,时大时小,似乎一直没停。朋友圈里一波又一波的出游热潮,一张又一张的美照 ,让人心动,让人羡慕、嫉妒,恨也是有的,但不是恨别人,而是恨自己。索性关掉手机。 感觉自己越来越孤僻,越来越边缘化,似乎与时代脱节了,有点恐慌。本想今天出去看看,又未能成行,只好躲在家里,过阴天。

读书是唯一的消遣。窗外雨潺潺,抱着《飘》的下部,一口气读完。以一部作品而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英年早逝的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这部长篇小说,非常值得一读。电影是看过的,中文译做《乱世佳人》,堪称经典,但远不如看文字过瘾。视听艺术带给人的是由外而内的冲击,文学艺术带给人的是由内而外的震撼。看电影和读书,都是消磨时间的方式。看电影是把时间攒起来消磨,犹如吃大餐;读书则是把时间揉碎了消磨,犹如喝小酒。仅为了消磨时间的话,吃大餐不如喝小酒,读书胜过看电影。

早晨8点打开书,到看完最后一行字,已是晚上9点钟,中间午睡2个小时。合上书,不忍放到书架上,依依不舍,因为自己知道,一旦放到书架上,可能再也不会取下来,就是永别了。一样好吃的东西,因为吃过而发现好吃,所以要常吃;一本好书,因为读过而发现好,却再也不读。书的命运和红烧肉的命运相比,要惨淡凄凉的多。在我的重读计划里,有一串长长的书单,也许,它们终将以书单的形式存在。最近这几年,手头稍微宽裕了,就总买精装书。也是为了弥补这份愧疚吧,让它们体面的被抛弃,盛装但孤寂的待在书架上,换来自己暂时的心安。

闲暇是个很奇怪的玩意儿。没有它的时候,想着念着拥有它,可一旦它来到身边,却又想办法打发它、消磨它。打发不掉的闲暇,有时候比摆脱不了的忙碌,更能折磨人。正因为如此,大把的闲暇时光握在手里的时候,人们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比如跋山涉水、比如东奔西走,比如胡思乱想,而让自己忙碌起来。人们似乎更喜欢忙里偷闲,或是闲时摆忙。摆忙,辞典居然收录了这个词,解释为:北京方言,指人无事瞎忙。与其说闲暇是个奇怪的玩意儿,不如说人是个奇怪的玩意儿。对闲暇前后矛盾的态度,充分说明,人真的是个矛盾体。不得不承认,很多烦恼,都是自找的。

阴天下雨,难得的闲暇,天赐的闲暇,蜗居在几十平米的家中,徜徉在文字的世界里,揉揉葫芦,摆弄摆弄核桃,吹吹口琴,炖锅羊肉,一天就过去了。夜幕降临,雨停了,蛙声响起,飞机的轰鸣不时从头顶经过。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忽然觉得很遗憾,竟没有好好看看今天的雨。凭窗遥望,天地间雨丝密布,那山,那楼,那树,该是如何一番景象呢?又觉得幸好没有这样做,观雨是需要某种心境的,更需要某种情致,如果没有,则是很无聊的事情。何必自寻无聊呢?

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有顺境,也有逆境,有忙得贼死的时候,也有闲得难受的时候,有响晴薄日的日子,也有阴天下雨的日子,总之是要过的。怎么过——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其实还掌握在自己手里。注定我们都要老的,但可以选择快乐的老去还是痛苦的老去;阴天下雨,我们注定被关在家里,但可以选择享受闲暇还会打发闲暇。两天前曾写过一篇文章,说的是“把事情做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日子也是如此,也要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活要活出个样子来,大家都这么说。什么样子?还是自己的喜欢的样子。

你可能知道大家喜欢的样子,但是,你真的知道自己喜欢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样子吗?不要回答我,心里默想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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