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涛:邱四迷|小说
文/余涛
【作者简介】余涛,笔名单刀,河南省方城县人,自由撰稿人。生活平淡,内心澎湃,诸多思索,寄托文字,以文为马,仗剑天涯。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澧阳镇有九工十八作。贾家染坊、任家豆腐坊、薛家布店、李家肉店、邱家油坊、杨家铁匠铺等并排罗列。
各行不同,诱人之处也不同。薛家布店柜台上五颜六色的上好布匹、丝绸吸引着女人的目光。贾家染坊门外,长长竹竿上搭着墨黑的棉布,大红大紫的丝绸,迎风飘扬,成为风景。豆腐店、肉店、油坊香气飘溢,充满小小街道,赚人口水,拽人脚步。铁匠铺是未见其店,先闻其声,叮叮当当悦耳动听。
澧阳是山中小镇,街道不过二里地,邱家油坊在街道东头。炒芝麻、榨芝麻油时最香。大人驻足,小孩子咂舌。
邱四常常是早上忘起床,中午忘吃饭,天冷忘加衣,卖油忘收钱。邱老太就指着他的头说:“傻孩子,真是一天四迷啊!”时间长了,外人就叫他邱四迷。
澧阳人常说,每天人有三迷,可邱四迷偏偏多一迷。四迷脾气大,胃口好,吃得多,睡得香,身体棒,不知冷,不知热。关键是他卖油时,只顾和人大吹大擂,人散了,他就回家,却忘了收钱。偶然想起来,他也不生气。下次见了买油的他也不要,早忘了。
邱老太常常唠叨他,他只是傻笑。邱老头不骂他,只在一旁笑笑。邱老头叫邱大耧。耧是澧阳方言,是傻的意思。邱大耧跟人算账也总是吃亏。收芝麻时候他常常是三五一十八、四六二十五、九九八十三等等。卖芝麻的说:“错了错了......”
大耧说:“没错没错,正好正好......”
卖油时,他常常是三五一十四,四六二十三,九九七十八等等。买油的说:“多了,多了......”
大耧说:“正好正好......”
澧阳人说:“要不多久就要赔得漏腚了。”
可几十年过去了,邱家油坊依然香飘飘。
邱家老大被抓了丁,老二在宛城师范上学,老三和四迷帮父亲打理油坊。老三负责榨油。四迷每日担油到澧阳川五镇百八十村庄叫卖。人们听见“打香油咧——”就知道是四迷,该换油的换油,用芝麻换;没芝麻的用钱买;没钱的来赊账;不买油的来看四迷;更有甚者,专一来闻油香。
四迷身材壮硕,肌肉暴突,有线有条。澧阳川五个乡镇的男子看了无不啧啧连声,自愧不如;年轻女子看了,脸生红晕,低头抠指甲,再偷偷看。四迷五冬六夏都是光膀子,成年累月挑担子,两肩生出老茧。
有好心大嫂说:“四迷,我给你做个搭肩吧。”
四迷说:“嫂子,我习惯了,别麻烦了。”
“四迷,给你说个媳妇吧!”
“俺才十八,小着呢!”
邱四迷闻名,邱家香油也闻名。
1944年鬼子从黄河边闹到漯河,漯河打了大仗。行船的从漯河卖丝回了说:“那仗打得惨啊!沙澧河的水都变成了红色。沙澧河滩、河里都是尸体。”
不几天,镇公所的人到邱家,送来了光荣书和十块大洋。邱家老大牺牲在漯河。
四迷问行船人:“鬼子长啥样?是不是传说中的三头六臂,脚蹬风火轮?”
“胡扯淡,就是小岛上的矮子,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四尺半高,秦始皇时候徐福的后代。想想也是的,都是一个祖先,打啥哩!妈的,孙子打老子也太不像话了。”
冬天,澧阳镇就开进来了鬼子,占领镇公所,在红泥河建立碉堡,设置检查站。四迷一看鬼子还真是四尺半高。走起路来鸭子似的。戴个屁帘帽,光着膀子,腰间用一条布包着阳具,露着屁股,脚上是橡胶黄军靴。“妈的,这是啥打扮?”四迷心里纳闷。
第二天四迷居然穿上了布衫,系着扣子。人们见了都很奇怪。
红泥河碉堡驻扎着鬼子一个联队,一千多人,每日油粮消耗不少。四迷五天给鬼子送去一担油,鬼子也给大洋。
镇上人看见穿着周整的四迷挑着担子给鬼子送油,都说:“傻了吧!鬼子把你大哥都打死了,还送油,没心没肺,五迷了吧!”
年终时,从宛城来了一个年轻人,找邱四家,说是邱安邦的同学。邱家老二大名安邦。邱家老三把年轻人接到家里。年轻人流泪说:“鬼子打入宛城后,屠杀平民,我们学校组织游行,安邦被鬼子机枪绞了。”
四迷卖油回来时,年轻人已经走了。老三告诉了四迷。四迷没有吭声,第一次早早睡觉去了。
第二天照样给鬼子送油,镇上的人说:“邱家老四由五迷变成六迷了,熊孩子!”
除夕之夜,整个澧阳川三百里,都沉浸在悲哀的喜悦中。虽然鬼子在人们头上屙屎拉尿,但人们的生活还要过下去。人们照例放鞭炮,吃饺子。
邱大耧和邱老太病在床上,老三和四迷也不会包饺子,一家人照样喝玉米粥,不同的是萝卜炖了猪肉、粉条。四迷早早吃过,喝了一斤澧阳烧,担着油出门。
老三问:“老四,干啥去?”
“往碉堡送油去。”
“昨天不是送过了吗?”
“今晚,给他们送点好的。”
半夜时分,红泥河鬼子据点起了大火,烧死了十几个鬼子。第二天鬼子抓放火的人。抓了五十多人,全杀了。
1947年澧阳解放,民主政府撰英烈谱。有人说,除夕夜看见邱四迷给鬼子送油,应该是他放的火,该写进英雄谱。有人说,可能因为他放火,鬼子杀了五十多人,不能写进英雄谱。
此事不了了之。
澧阳川的老人常说:“四迷家的香油真香啊!”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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