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梁小玲《苦儿》

【作者简介】梁小玲,中文系毕业,系县作协会员。喜随心随性书写生活,文字舒畅、细腻,温婉、耐看。作者自语:在文字中感动,在感动中升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安曼,安曼,快下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安曼一惊,慌乱中抓起睡衣冲出房门。楼上,一片漆黑;楼下,黑漆一片。

“苦儿,苦儿”安曼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叫着,泪如泉涌。

在安曼儿时的玩伴中,苦儿算是那种很美的女孩。一年四季都是穿着母亲用粗布缝制的衣衫的苦儿,却丝毫掩饰不了她的的俊俏: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厚厚的嘴唇,嘴角上翘,微笑时天然的酒窝更为她添上了几分纯洁,几分可爱。

与苦儿俊俏的脸庞最不相称的是苦儿的嗓门大,说起话来特别的脆亮。每每苦儿说话时,安曼总要生气地想:苦儿娘干嘛不给苦儿生个柔声细气的小嗓门?

苦儿的家离安曼家大概有一两里远,在村子的最东头。每每周末安曼都会轮流带着几个侄儿去她家玩,安曼一到,过往的人就会招呼:丫头来了。

那会农村人家大都是土墙土炕,苦儿家房子只有两间,院子却很大。靠南墙处苦儿娘开了片菜园子,种着南瓜、丝瓜、番茄之类的蔬菜,每到夏秋春,青的、红的瓜,它们有的悠闲地躺在地上,有的挂在藤上笑歪了腰……东墙下有个四米见方上面覆盖着麦草的鸡窝,一群小鸡惬意地躺在鸡妈妈周围,靠鸡窝处有个羊圈,圈里养着一只奶羊……靠西墙处,有个用土垒成的牲口棚,棚里有头大黄牛,棚前有个大石槽。牛儿正在吃草,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草料的牛粪气息溢满院子。牛不停地摆动,脖子下的牛铃发出的“丁零当啷”的声音、被惊吓了的母鸡领着小鸡咕咕的叫声、羊儿咩咩声、苦儿、苦儿的弟弟、妹妹;安曼、安曼侄儿的叫喊声响彻院子,荡漾在村头。经过村口的人,总忍不住探看,笑嘻嘻地嚷着:这帮土匪娃娃!

不一会,院子里便尘土飞扬。

安曼的同桌是个邋遢的男孩,蓬松的头发,穿得破破烂烂,常常一脸的污垢。最最可恶的是,他仗着他坐在桌边总是欺负安曼,每每安曼要进去的时候,他都会百般的刁难。当安曼有次忍无可忍撕扯他的衣领时,“啪”的一声,那家伙疼得哇哇大叫,一旁的苦儿正瞪着那双大大圆圆的双眼,怒气冲冲的用书使劲地拍打他的头,嘴里气愤地嚷着: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安曼!”

安曼和苦儿家距离学校差不多一样远近,只是苦儿村子里上学的孩子多,每每一放学总是一群一群的呼朋引伴。安曼的村子除了安曼和她的堂姐兰儿,还有个长得像包公的男孩。兰儿姐住在学校附近的亲戚家,“包公”比安曼高一级,安曼初二时他初三,有次“包公”妈妈说让安曼将来给她儿子做媳妇,安曼就再也没和“包公”一道回过家。

那时候有晚课,夏天黑的迟,路上会有行人,田里也有迟归的下田人,安曼常常是背着书包一个人欢唱着蹦蹦跳跳在回家路上。到了冬天,下晚课的时候已经漆黑,安曼一个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是胆战心惊。记得有次安曼抄近从麦地穿过,漆黑中窜出条大黄狗,吓得安曼撒腿就跑,回到家半天还惊魂未定。只是那些恐惧安曼从未给父母说起,苦儿知道后就让安曼到她家住,安曼贪婪妈妈每晚留的那长长的面条,所以没有常住只是间或去过几次。

初中的时光,除了这些一直深藏在安曼记忆中,还有一件。

那是初二的下学期,有天放学,苦儿约安曼、兰儿姐、晴儿放学后去她村子偷豌豆角。那天和她们一起的还有苦儿的小堂妹雯雯,她们一直磨磨蹭蹭到天黑,路上没了人,五个女孩你推我搡、一路欢笑窜进了苦儿村子里一户人家的豌豆地——当然这些都是苦儿提前观察好的,苦儿说那家豌豆属于洋豌豆角,个儿宽长打起梆子特响亮吃起来也特脆甜。

五个女孩就安曼胆小,安曼看着她们进了地好一阵确定没人看护,才战战兢兢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蹲下,刚要摘,就听有人喊道:

“谁在那偷我家豌豆角?”

听到喊声,五个女孩大惊失色慌不择路的钻进了一家麦子地。纷杂的脚步声,安曼知道渐近的不止一个人,且都是男人。苦儿、晴儿、雯雯转眼没了声息,安曼屏住气战栗着试图靠近离她最近的兰儿姐,兰儿姐示意安曼一动不动,因为稍一动麦子晃动,那地边的人很快就能发现她们藏身处。

“出来!出来!再不出来打断你们腿!”

那些人一边喊着,一边向村子那边拐回。安曼和兰儿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猫在麦子地。

“安曼,安曼!”

过了很久,安曼听到苦儿在叫她和兰儿姐。原来苦儿熟悉地形,带着雯雯,晴儿很快溜回了家,豌豆主人也跟进苦儿家,苦儿父母忙不迭的陪着不是,邻里邻村的,那些人也没有多为难,知道地里还有两个女孩没回来,豌豆主人说了几句就离开了苦儿家。苦儿和父亲赶紧来接安曼和兰儿姐。看着惶恐得涨红了脸颊的兰儿姐和安曼,苦儿的母亲急忙端了水让她们洗洗,还做了吃的给她们。那晚,五个女孩挤在一个炕上叽叽喳喳了大半夜,才在苦儿父母的再三督促下睡去。

转眼就到了初中毕业。那年,苦儿、天天、丫丫和安曼一并考到了县上那所重点高中,苦儿和安曼分到了一个班。高一时安曼的三哥在城里的一所小学教书,每周回家也是三哥接她。高二时,安曼的三哥调离去了一所初中当了教导主任。之后安曼和苦儿几乎形影不离。苦儿是安曼的邻桌,那年她和苦儿一同吃饭,一同睡觉,周末一同回家又一同返校。

记得好像是高二下学期,周五的课还没上完,苦儿对安曼说她先回家了,第一次没有等安曼。周五回家晚,担心着苦儿,周六一大早安曼骑车去苦儿家,开门的是苦儿妈妈,满脸的忧郁,悄声说苦儿在房子睡着。躺在床上的苦儿看见安曼,禁不住的哭泣,一个劲地说:

“他去了,他去了。”

听着苦儿断断续续的哭诉,安曼才知道苦儿邻村的一个男孩,那男孩安曼认识,英俊魁梧、一说话便满脸的微笑,男孩家里和村子里一家人有了争执,进而两家人开始打闹。周四放学的男孩(男孩在离家不远的一所普通高中上学)一进村就被那家的男人用刀捅在了致命处,当场毙命。苦儿悄悄喜欢了那男孩很久,两家大人似乎也心知肚明。那男孩去后,很久苦儿没了欢笑。

就这样很快到了高三,安曼上了文科班,苦儿上了理科班。高三的学习很苦,她们没了太多的寒暄,尽管安曼还是和苦儿邻铺。晚上一回到宿舍点着蜡烛学到有人喊“睡了,睡了!”才肯互相道安。

夕阳的余温还未散去,知了在树上懒懒地叫着,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一丝丝凉风吹过,夹杂着少许花草芬芳的香气迎面扑来。

这是安曼考上师专的那年暑期的一天傍晚。

苦儿和安曼在安曼村附近的一家麦茬地畔坐了很久,苦儿说她不想复读。安曼知道:苦儿家的状况不好,妹妹和弟弟还要上学,老实巴交的父母很少也能挣得来钱,家里破烂的瓦房一直没力扶翻新。苦儿说家里给她找了婆家,那家是书香门第,在当时算是殷实家道。那男孩安曼和天天,丫丫都见过,长得尖嘴猴腮,一脸的佞臣相。

“天天、丫丫都反对,你说行不行?”苦儿满眼的期待。

“不行,不行,绝对不对!不说那长相就那人品一定不好,你嫁过去一定会吃亏!”安曼坚决阻止。

苦儿后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重地叹气。

安曼大一的那年冬天,苦儿结婚了。安曼是寒假回家才知道的。安曼父母知道她和苦儿要好,几次去苦儿家问苦儿需要什么,苦儿说需要个台灯,安曼父母就托人去县城买了最好最贵的送过去,苦儿出嫁那天安曼父母也去送了苦儿。那年,刚刚新婚的苦儿有很多的亲戚要走动,苦儿有天午后来安曼家,呆了一会就匆匆地离去。

大二的那年暑期安曼去过苦儿婆家,那会农村殷实人家总是从庄基显现,苦儿婆家是那种四间宽两对院的屋子,宽敞朗然。苦儿说她很满足。那时苦儿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孩子长得像苦儿,老婆婆,婆婆待她很好,苦儿满脸的幸福。

安曼始终没见苦儿男人,苦儿说他的男人去了外省她舅舅任教的高中补习,准备复读。那晚安曼没有回去,睡在苦儿的大炕上,安曼一个晚上都在低声劝苦儿叫那尖嘴男人赶紧回来,别让他再复读。

“都有了孩子,万一他考上了,不要你了怎么办?”安曼搂着苦儿,苦苦相劝。

“家人都支持,我也觉着男人应该有志向才好。”苦儿一脸的憧憬,“再说了,他答应永不抛弃我娘俩,上学也是为我娘俩以后有更好的日子。”

安曼见苦儿那么坚定,怏怏地闭了嘴。第二天天没亮,安曼不顾苦儿的再三挽留,执意回了家。

安曼毕业的那年碰见一个熟人,苦儿男人村子的,说是苦儿男人考取了南方一所外语学院。安曼想苦儿男人一毕业,兴许苦儿一切会更好起来。期间安曼断断续续见过苦儿几次,只是苦儿一直再也没有跟安曼说起过那尖嘴猴腮的男人。

那年的秋天,雨特别的多,学校收假(那会农村学校有秋假)后的一个早晨,苦儿在楼下喊安曼,苦儿骑了辆崭新的自行车,笑说是给安曼买的。后来才知道苦儿去了安曼家,安曼的哥哥正准备到学校给安曼送新买的自行车,苦儿顺道骑了来。当了娘的苦儿嗓子很大,一进安曼宿舍就问安曼校长对她好不好,还说校长和她叔伯很要好,说让叔伯招呼声,让校长以后多照顾照顾安曼。苦儿没呆多久,就嚷着要安曼和她去晴儿那。

晴儿,当年偷豌豆的五个女孩中的一个。晴儿是安曼和苦儿儿时伙伴中长得最惹眼的一个。上高中那阵就常有男孩、男人用摩托接送,那会有摩托的人很荣耀,晴儿人很美那种荣耀自然有人争送,后来听说外乡一棉织厂厂长见过晴儿,晴儿很快就成了那个棉织厂的会计。

晚饭后,苦儿用自行车带着安曼找晴儿。晴儿的办公室很大,沙发、床,办公桌都是新的,墙面也亮得白铮铮。晴儿和苦儿两个结了婚的女人开始家长里短,安曼愣愣的听了会,便拿了本杂志坐一旁看。隐隐乎乎听晴儿儿说起苦儿男人,说有人看见苦儿男人在上学的省城街上和一女孩牵着手……

苦儿叫安曼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她们刚走了几步,晴儿就又叫住苦儿,离安曼一段距离,两人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再返回来的苦儿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安曼宿舍就叹着气睡去。

第二天天不亮,苦儿就要回去,尽管安曼再三挽留。

一周后,学校派安曼去附近的中心小学取资料,看见苦儿姨妈,苦儿姨妈是安曼小学的数学老师,后来调到了这所中心小学。成了老师的安曼依然很尊敬她,远远地叫着杨老师杨老师,苦儿姨妈瞥过头没有理睬安曼。安曼回去经过村子的李老师房门口,李老师拽住安曼,一连串的问:

“苦儿是不是前两天到过你学校?”

“你们是不是见过晴儿?她都和苦儿说过什么?”

安曼原原本本的把那天发生所有说与李老师,李老师叹口气说:

“哎,你们呀!你们呀!”

后来安曼才知道,苦儿那天回家后失魂落魄一句话没说,骑了自行车就往村外去,娘家人以为回了婆家,婆家以为苦儿还在娘家。

苦儿娘家人和婆家人找到苦儿,已经是苦儿离家第五天,苦儿安静的睡在公坟的一个墓堆上,身旁歪歪斜斜倒着那辆自行车……

苦儿的离去在周围引起很大的轰动,所有的人都知道苦儿是从安曼那回去,说一定是安曼和晴儿给苦儿说了什么……

只是安曼至现在也不知道,当年苦儿是喝了药,还是恍恍惚惚误入墓地,她的内心又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才让她肯舍弃幼小的女儿?

送苦儿的那天安曼没有去,她不敢面对苦儿的父母。安曼很愧疚,那天苦儿要不是来看她,要不是她和苦儿去见睛儿,抑或晴儿叫苦儿再返回时,她硬拽着苦儿,苦儿会不会就不会离去?那段日子,一想起苦儿,安曼就泪如泉涌,那种痛一直伴随安曼,生疼生疼……

苦儿走了以后,安曼再也没勇气去苦儿家。断断续续知道苦儿家的事:已经上了班的苦儿的弟弟喝醉酒驾驶摩托出了车祸,家里失去了唯一的支柱,父母也哭尽了眼泪;苦儿的男人最终和那女孩结婚,听说一直就留在了南方;前年苦儿的男人回过省城,想把苦儿的女儿托付给自己的同学管教,知道的人议论纷纷,说丢弃了老婆连孩子也不愿管的男人真不是东西……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曼都会想起苦儿,想着想着便会泪流满面,苦儿的孩子安曼再也没见过。她早该出落成大姑娘了,是不是上了大学,她的眉间是不是还有苦儿的影子,安曼想若是有天见了苦儿孩子,孩子会不会问起当年会不会责怪安曼?

而你,九泉下的苦儿,想起当年,如今你又会有怎样的抉择?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琴泉》微信号:stzx123456789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