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润芳《哑巴与孩子们》
文/润芳
【作者简介】润芳,原名申芳玲,教师一枚。兴趣广泛,而无一专;无事宅家,养花饲狗。率性固执,豪爽仗义,人送外号“独行侠”。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哑巴家的院子坐北朝南,独独地立在田间路畔,如果说哑巴家还有一个邻居,就是在哑巴家东边的小学校,和哑巴家隔着一条路外加一条水渠。
学校确实很小,只有两间南北通透灰砖瓦房的教室。教室后面有个小院子,有两孔窑洞,是老师的宿舍兼低年级教室。院子里东西各有一台兵乓球水泥案子,爱打球的孩子每天都围着抢着上场,很热闹。教室前面的操场倒是很大,设有一副篮球杆。操场东边有跳高跳远的沙池,沙池被一片树林子包围着,夏天在那玩耍很凉快。孩子们喜欢到树林子里晨读,席地而坐,便大声读起来······
学校没有围墙,出了操场就出了学校。每天放学,孩子们排着队从哑巴家门前经过,差不多每天都看见哑巴站在他家门前的杏树下,调皮的男生总喜欢朝哑巴扔石子,边扔石子边喊:“涩皮(意思是吝啬鬼)哑巴,哑巴涩皮。”每当这时,哑巴便要哇哇乱叫,跑过来捉扔石子的孩子,队伍就乱了,所以只要哑巴在,孩子们到哑巴家门前就不用站队了,三三两两自由跑回家。老师是没有办法的,管得了学生,管不着哑巴。
孩子们喊哑巴涩皮,是有原因的。哑巴家西墙外有一棵李子树,不仅非常美,而且是全村唯一的李子树。每年暑假时,李子树果实累累,紫红紫红的果子,很是诱人,特别招馋嘴的孩子,但哑巴一颗都不给孩子吃。到果子快成熟时,哑巴就每天坐在墙根下,像守神灵一样守着他的果子,想要偷吃一颗很难的,偷吃的孩子,如若不幸被哑巴抓住了,是要挨打的。村里的大人没人和哑巴计较,只会管束自家孩子。等到果子八九成熟,他家人全家齐动手,一下午就摘完,第二天就拉到集市上很快卖掉了。
我母亲有时也会买上两三斤,哑巴家的李子很新鲜,皮上有一层薄薄的白粉,咬一口,那滋味,真是没的说,此后再没吃过那样好的李子。
哑巴并不愚钝,他有着农村人的精明,却是村里孩子唯一可以捉弄取笑的大人。不过他家人很有意思,小孩子捉弄哑巴,他们从来不管。
哑巴家东墙外从南到北栽了一排石榴树,哑巴非常爱护。修枝剪叶,施肥打药,在哑巴的精心管护下,那排石榴棵棵高大茂盛,每年花开时,火红一片,蔚为壮观,像一道美丽的屏障护卫着哑巴家。这样美的石榴,村子里是没有人驻足观赏的。在乡下人看来那再平常不过,花的美,树的姿态,都在他们的生活里,年年岁岁相依相伴。但却是孩子们玩耍捉弄哑巴的乐园。
入了秋,挂了色的石榴挂满枝头,这时哑巴就整日坐在南头东墙角,看住果子,以防小孩子偷摘。就这样总有调皮孩子七八个一群,放学后,趁哑巴不注意,躲到树后摘取,等哑巴发现,哇哇大叫,便一哄而散。哑巴追了这个跑了那个,一个也抓不着,那些捣蛋孩子边跑还回过头学哑巴喊,气得哑巴越发怪叫,声音实在是难听。不过哑巴从不追出自家地盘,每次都是朝着那些孩子奋力掷几块土块方才罢了。一些男孩子还站在路边上用弹弓打果子,练准确性,打着打不着,并不重要,孩子们并不为吃石榴,大多数人家庭院里都有石榴树,主要是为了逗哑巴玩。
孩子们是不喜欢哑巴的,这个不喜欢里有着一点轻视,他除了哇哇大叫,永远没法向老师大人告状。
一年又一年,一拨又一拨的孩子长大了,哑巴渐渐老去。后来小学校实在太破败了,村里给孩子们在山脚下建了新学校,离哑巴家有一二里地。学校里栽了很多树,操场周围都是石榴树。孩子们搬走了。秋天开学了,哑巴还坐在东墙角,但放学再没有孩子来打扰他,哑巴的日子寂寞了。
再后来,他老婆死了,他的儿子们搬离了老院子,周围只剩了哑巴一个人,哑巴连喊也不用喊了,时常一个人坐在门墩石上,大家几乎都忘了村里还有一个哑巴。
哑巴大名叫什么,村里大多人都不知道,大家都叫他哑巴。按照村里的辈分,哑巴和我的祖父同辈,年龄却要小许多。关于哑巴,我所经历的仅限于那些内容情节相似的“闹剧”。至于别的事情,不过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三言两语,大意都是说哑巴很有福气的。
据说他的父母手里有一点钱,托媒人给哑巴说媳妇,但女方一听是哑巴,没有愿意的。他的父母却打定主意,砸锅卖铁也要为哑巴娶上媳妇,不能让他们家在哑巴这里绝了后,当地的姑娘没人愿意嫁,那就从山里找。后来果真托人从山里给哑巴娶了个高价媳妇,女方提出的条件是,一过了门,主家理事,当掌柜的。哑巴父母无条件满口答应。
哑巴媳妇干活麻利,里里外外一把手,还给哑巴生了两儿一女。儿女们个个随她母亲,精明能干。哑巴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哑巴老婆年老时,常见她穿一身黑衣,收拾地利利索索,大人说她年轻时模样端正,想来不会差。
有一年春天,哑巴得了很严重的肺结核,哇哇吐血,大队医疗站的赤脚医生每天背着药箱上门给哑巴打针,多半年后,哑巴奇迹般痊愈了,没花一分钱,年底他家用部分工分抵了药费。他们家人没一个被感染。此后哑巴健健康康活了二十多年。
哑巴死了将近二十年了,他的重孙子已经上幼儿园,哑巴的老屋因为道路拓宽被拆了好些年了,门前的杏树挖掉了,墙外的石榴树、李子树也不复存在。山脚下的小学校因为孩子太少,十年前就停办了。
偶尔想起这些落在尘埃里的人和事,只觉时光匆匆······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