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杨全富《嘉绒酒事》
文/杨全富
【作者简介】杨全富,又名阿都登巴,藏族,现年43岁,康巴作家群作家,四川省教育报刊社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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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几年间,其他的毫无建树,不过喝酒到喝出了一点名堂!
我出生在丹巴县小金谷中,这里是酒文化非常浓郁的地方,酒按提炼方法的不同,可以分为咂酒、青稞酒等,按煮酒的原材料不同,又可以分为玉米酒、麦子酒、青稞酒等,产酒的地方古时候叫烧坊,现在还有很多叫烧坊的小地名,有些人家到现在房名还叫烧坊呢!小时候,我家的黑屋里时常有几缸自用的酒,但我始终不知道酒是怎么做法,只觉得所用的大约是玉米粒。做酒的方法与器具似乎都很简单,只有煮的时候极不容易,非有经验的母亲不可,就连平时家中自诩为万事通的爷爷也不例外。平常煮酒的时候大抵都要聘请一个人来,俗称“曲工”,专司为煮好的粮食洒上酒曲的人。酒曲的多寡全靠自己的一双慧眼以及老到的经验。
在我家乡,有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叫他“阿比啥姆”──他是我奶奶的兄嫂,是这样的酒曲工,每一年春节前夕都要爬山越岭的去帮人家做酒;虽然是妇道人家,然而却喜吸旱烟,大嗓门,喝酒也是海量!因为经她手蒸煮的咂酒,味道甘醇,后劲十足,所以生意很好,时常跑几里山路。据她说这不在话下,粗手大脚的,走路都是带风的,习惯了,这点山路不算什么。而且每次帮别人下曲,还有一两碗熟的粮食可以带回给孩子们充饥,这在粮食匮乏的年代里,也算是意外之财了。她每次走到煮酒的主人家,只须走到锅边屈着身看,看到里边粮食开花砰砰有声,好象是喇嘛念经时敲击鼓点的样子,便拿来下曲就得了;早一点酒好且黄的可爱,迟一点味酸且浑浊了。但是怎么是恰好的时期,村中的智者都不能知道,唯有她这双火眼金睛才能够断定,正如古董家的眼睛辨别古物一样。现在老人已渐渐老去,浑浊的眼已没有办法辨明粮食的开花程度,且走路都已战战巍巍的,只好整日坐在火塘边,在记忆的深处去回味过去的酒曲之功。
(二)
在我的家乡,大人们饮酒多用酒瓶,将一根麦秆插入瓶中,再用嘴咂取饮用,以表示其斯文之所在,对于西藏人豪爽的性格有点格格不入。其实对于我而言,喝酒之方法是用一种酒碗,叫龙碗,碗深且大,碗底及碗身有云龙之纹,喝酒之时眼前龙盘碗底,呼之欲出,盖以酒与景色相连,可以说是一种喝酒的最高享受!咂酒为琥珀色,一般来说可以豪饮数碗,味起初略带酸味,然而几口过后,酒中的酸味被甜味冲淡,口腔里满是粮食的味道,齿缝间竟然残留有木柴燃烧时散发的气味,据老人们讲,辨别酒的火候主要就是感受齿缝间的味道,浓则酒精度数高,淡则略显度数低。人们捧起龙碗时,要端得平稳,绝不能有丝毫的溢出碗沿,待举到与胸齐后,再左手挚碗,右手中指在碗中轻轻的点蘸,再将中指与大拇指靠拢,张和间向四方做抛洒状,口中轻轻的说“禅朵,禅朵”寓意喝酒前先敬神。敬完神后,才能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在丹巴其它沟谷中能饮者多数青稞酒,这种酒度数高于咂酒,颜色犹如纯净水,它是将青稞煮熟之后,洒上酒曲,在密闭的容器中发酵至溢出酒气,再用蒸馏的方法提纯,度数通常在四十度左右。青稞酒入口甘洌,吞咽之后满嘴滞留有一股异香,青稞酒在饮用时与砸酒的饮用大抵相同,都是龙碗筛来,龙碗饮用。由于不着色,通称曰“本色”,还有一种,饮用前,将青稞酒和水按一定比例掺和到一口锅中,锅底下燃起熊熊大火,待酒温热后,再倒入红糖、酥油搅拌均匀,色泽灰白,酒香中带有酥油的香味!俗称“油酒”。
这种油酒在甘孜西藏多个地方盛行。还有一种油酒为丹巴嘉绒藏族独有,就是将猪皮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翻炒,直到猪皮卷起来,并蓬松如发酵之馒头,这种炒熟的猪皮在嘉绒语里又称作“兹廓”。兹廓炒好后,再将青稞酒或咂酒倒入其中。这种酒不光味道保持原味,而且蓬松的猪皮入口时饱蘸美酒,在口里嘎嘣脆响,芳香四溢。对于用猪皮烧制油酒在丹巴村寨中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昔时人们喝酒,因为高原气候寒冷,只好围坐锅庄,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畅饮美酒,忽一日,有嘉绒主妇在炒菜时,一块猪皮掉如火中,只闻火塘里毕毕剥剥作响,男主人快速的将猪皮夹出,一不小心落到酒碗里,看着一大碗酒液,弃之可惜,只好闭上眼喝上一大口,不曾想酒味竟然更加浓郁,从此后,猪皮美酒就在嘉绒大地上盛行。如今,每每回到家中,母亲都要为我熬制猪皮油酒,我都要喝上几大碗,在醉眼朦胧中回味久远的亲情、故乡情,这酒味藏在味蕾间,永远记挂心底。
(三)
我既是酒乡的一个饮者,又这样的喜欢谈酒,好象一定是个与“杜康”结了不解缘的酒徒。其实却大不然。我喝酒一大半都是得自“真传”,在记忆深处,我的爷爷是很能喝酒的,那时候自己小,所以并不知道他究竟可以喝多少,只记得他每晚盘膝坐在火笼边,将装满美酒的泥壶温在火塘中,待酒香溢出之时,爷爷且喝且摆龙门阵,大多是神志鬼异之类!讲得多了,我也自然对这类故事知晓很多,如兔子系列《阿乌嘎拉》、嘉绒神王《阿米国尔东》、凄迷爱情《格东格莫》等故事。一个故事至少要花费两个时辰,讲几句咂上一小口,恐怕所喝的酒一定很不少了,讲到尽兴处时,爷爷总爱将滴着酒液的麦秆取出,在我舌头上点上一点,那酒香也就伴着我的童年慢慢成长。
但我喝酒跟我爷爷比起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爷爷是浅酌慢饮,而我却是猴急狂饮。因此,我为自己定义就是,虽然我很喜欢喝酒,然而却不会喝酒,所以每逢酒宴我总是第一个脸红、第一个喝醉酒的。不过酒喝多以后,病就慢慢的找上门来,检查以后,医生叫我少喝酒,或者别喝酒了,不过每次在酒宴之中,闻到酒香,看到豪饮者,心底深处埋藏的酒虫就蠢蠢欲动,忍不住呷上一小口,结果挡不住酒的引诱,开怀畅饮,结果先变成关夫子,极致后来,变成了门神周仓。因为爱酒,在自己的周遭因此有了一大批爱酒人士,像我喝成关公、周仓者有之,然而也有一两个另类,有着不醉之量的,愈饮愈是脸白的朋友,我非常欣羡这几位朋友,只可惜他们虽然海量便愈不肯喝酒,好象是他脸面要上色似的。这让我觉得有点作态,于我而言是不应该的了。
青稞酒原先都只是自酿自饮,一般都没有卖的,然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刺激,一些农副产品竟然成为抢手货,青稞酒也走上了市场,相对于那些外包装精美的白酒,价格比较的便宜一点,而且不容易上头,所以于我而言觉得时常可以买来喝,其实别的酒也未尝不好,不过我对它情有独钟!但是本人喝青稞酒常常是牛饮一番,未免凶了一点,喝了之后不知不觉间竟然酩酊大醉,夜半醒来时头疼欲裂,口干舌燥的,还得勉强起床找水喝。为此,我亦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绝不能小觑度数低的酒!绵竹的大曲与邛崃的散酒虽然可喝少许,也总觉得不很和善。家乡的咂酒我颇喜欢,只是仿佛混浊的模样,味道变化多端,不很静定。一百元以上的酒都很可口,但我是一个工薪阶层,且酒量较大,一月下来最少都得十瓶,总花费达一千多元,本来就较为拮据的生活还要增加这样一笔负担,为此只好作罢!还是随便喝一点什么酒,只要不上头其实都是无所不可的,至少我个人是这样的想。
喝酒的趣味在什么地方?这个不用说我,大多数人都恐怕说不明白吧。有人说,喝酒的真正乐趣在于醉后自我陶醉的境界,但对于我而言却不是很了解这个境界是怎样的,因为我饮酒以来,似乎每一次都不是那么陶醉其中。别人酒后陶醉大多是精神上需要安抚或者兴奋不知怎样压抑之后才喝醉了酒,酒后还处于特别亢奋的状态,表现出豪气干云、妙语连珠、唯我独尊等状态。而我却不然,每次酒醉之后都感觉天旋地转,为此只好迅疾的寻找卧榻之所,安然入睡待酒醒,因此我觉得我喝酒一大半是为了刺激咽喉,燃烧肠胃。所以对于我而言,酒的趣味全在于将酒液倒入口中,直至吞咽到胃里时的那种刺激,我喝酒的快乐大抵就在吞咽的这一刹那。如果要说快乐也当是杯在口的一刻吧。
酒酣之后,醉了,困倦了,觅一块长宽刚好容一人之身的空地安静的休息一会儿,也是很舒适的,不过也未必能说酒的真趣都在这里。我喝着酒,一般不去多说话,因为在酒精的作用下,那舌头自动在最终弹跳,喉间的气流也上上下下传送这声线,有时候难免口出狂言,中伤别人,为此,我喝酒时,尽量的多举杯,尽量的将酒液倒入口中,将蠢蠢欲动的舌头麻醉,虽然声带中一刻不停的冒出杂音,不过那无法捋直的舌头就像是一条烂蛇紧紧的贴在口腔底,只听见呜呜的声音,然而已不成语言,为此才得以从开坛之后直到扫尾,一片风平浪静。不过我在酒半酣的时候,也会谈论一下时事,褒贬一下身边人和事的百态,不过,这些病垢已积存很久,要想凭一己之力那是没办法去彻底改变的,因此我的忧天终归只是忧天,只好端起眼前的酒杯,让辛辣的酒穿肠而过,醉眼成二人。
如此之后,我才感觉喝酒才真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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