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周苇杭《绮陌诗情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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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苇杭

【作者简介】周苇杭,清香布衣,散淡草履。甘粗茶一碗,不嫌寡淡;爱金经一卷,岂畏艰深。一念之慈,惠及窗前春草,任其葳蕤;万象关心,花谢花发云舒云卷,乐其天真而不觅恨寻愁。学诗不成,如秋雁横空,渐行渐远渐无踪;习文几编,散话通篇难入时人眼,遂藏诸名山以待后生。异日,后生得之而询于收废品者:书刊价几何——噫,以其价过廉,而作罢。其文遂侥幸得传。苇杭者,生卒年不详,女身,周姓,一名旭东,北人,余则不知。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从家到学校,是一条背街土路,狭窄,婉曲,有时竟紧紧地贴着人家短短的篱笆墙蜿蜒而去,简洁寒素的泥土房,平顶,茅檐;乃至鸡舍,牛栏,一览无余。冬日里,篱笆是衰败的苍黑色,时见芦花鸡站在上面咕咕咕地抗议,或许如今日农民工的讨薪,期盼的左不过是老妪手中的一把碎米。天色阴郁低沉,北风萧萧,过不了多久,雪就下来了。雪后的篱笆墙,就脱了凡胎,粉妆玉琢起来,朴陋的农舍茅庐,亦施了魔法般雅洁尊贵,啧啧,“白玉”的屋顶,台阶,庭院,这——还是尘世吗?!

虽则如此,顶喜欢的还是春日吧,篱笆墙亦如冬眠的万物般,醒来,泛出丝丝绿意。彼时,天一扫冬日的郁闷,是敞亮亮的水嫩的蓝,云则风舞轻纱一般在水嫩的蓝天上,漫溢。初春强劲的风此时已酒醉般酥软,人家庭院中的沙果树呀,梨树、杏树、屋檐下的樱桃啊,墙根的卫兵般挺拔的杨树、招摇的垂柳或憨憨的老榆树……均忙不迭地著花儿的著花儿,染碧的染碧。蜂舞蝶乱,翩翩地、嗡嗡地,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天色晴好,暖洋洋的日头下,山川起伏,绿意迷蒙,天边野树笼了淡淡的云气,蒸腾、袅娜;妍暖的空气中酿着花花草草的气息。嗯,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使劲吸吸鼻子,贪着那一股子草木香气。

融融的天光、水色,亦是走在其中的青春少年的心境——蓝汪汪、绿莹莹、水嫩嫩。

抑或霏霏细雨,濛濛湿烟,笼在芳郊远树、学堂村舍。走在若有若无的细雨中,夹袄、薄衫、轻捷的白球鞋,一身都是爽利的春天呐!清清凉凉的雨中,撑着伞,或干脆淋在雨里,方是我少年本色!身穿洗得有些泛白了的海蓝色学生服,斜挎着大书包,校徽端正地别在左胸前,踏踏踏地行进在斜风细雨中。皑皑白雪中期待太久的春色,令少年,有些意乱情迷。更兼一树桃红,丝丝柳绿,点缀,细雨和风。雨中的气息,湿润澄鲜,用现在的科技术语表述就是富含大量的负氧离子,年少的我,彼时还不知晓这样的时髦语汇。细雨酥酥,润湿了我的青丝发,头发一绺一绺地,垂下来,滴答滴答滴着春雨,湿湿的,更是诗意的。少年的我,意气风发。

彼时,大书包里的课业,家里的琐琐碎碎,与前后桌的纠葛烦忧,均一风吹散。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大唐的都城。长安的草色烟光。移植到我的荒僻小城,亦对景。古典诗歌的平平仄仄,使少年的脚步亦充满十足的韵味。韩愈号称文章巨公,其诗歌以内容艰涩用韵奇险而著称,课堂上老师曾如是喋喋。然这首绝句却不,出人意料地简洁平易,又意蕴深藏。

眼前有景道不出,崔颢题诗在上头,诗仙亦有搁笔叹气的时候。倒也俭省,免得搜肠刮肚,有那么多的古典诗歌为我代言,年少的我倒不怕词穷。彼时,我正发疯地沉溺于古诗词,学校开展的每周一诗活动,在少年的心中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窗子,这窗子通向礼乐雍容“郁郁乎文哉”的西周,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唐,文质彬彬诗酒风流的赵宋……教学楼长廊里那个简陋的黑板报就像神奇的万花筒,这周展示的是《诗经》里的“蒹葭苍苍”,下周则“实况转播”大唐“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还”的盛况……黑板上白色粉笔楷书恭录原诗,彩色粉笔标注注释、创作背景、简明赏析。

每天每天,黑板报前都围拢了许许多多渴求知识的同学,我自然也是经常驻足于黑板报前凝眸、遐思、出神的多梦少年。喏,在一个人上学放学的路上,背着大书包,边走边看路过的乡野风景,触景生情,简单盘点下记忆里有限的诗歌库存,便一首接一首地在心中唱将出来。

转过弯,谁家的墙头探出一枝粉嫩的桃花,细雨湿烟中,别样的娇娇怯怯。遂忆起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乖乖,唐朝的桃花呀!桃花一样的姑娘!物是人非的怅惘、彷徨,勾起少年心底如烟似雾的莫名的惆怅。而接下来湖泊似的水泡子,水中咯咯咯的成群的鸭子,又骤然扫荡了缠绵的意绪。“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大苏无乃是文人中的老饕?何止!何止!简直是顽劣的泼皮行径!

青竹枝、小桃红、春江水,样样皆好,嫩蒌蒿、短芦芽,淡雅清香。这美好的一切,一切,却沦为河豚出场前的陪衬!大苏,你这是给惠崇和尚的画题诗,你的潜台词不是打趣终日长斋的惠崇和尚吧?想必,涎水垂得老长,在岸边痴等,快看,快看,河豚!河豚!——千载之下,我分明看到危冠虬髯的大苏,掀髯大笑!捂着肚子,用袖子擦着眼角的眼泪,连说,好好好,后生小子终于破了吾隐在诗中的机关!调侃、诙谐,没得正行,乃大苏的一贯作风!然而,却万分的亲切。

又譬如“从来佳茗似佳人”透着大苏的慧黠、轻佻,与贫嘴薄舌。后世文人正襟危坐地引用在不苟言笑的文字中,大苏有知,亦将仰天长叹。即误人,又自误,奈何?谁叫你天分太高,把诙谐幽默与机敏狡黠隐在文字的背面,活该“高处不胜寒”!幸而,有我呢!是否稍慰寂寥?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呵呵,真真是年少轻狂啊,竟自誉苏子瞻的旷代知音!

这一路芳菲绮陌,竟是通往我那历史教科书上莽莽苍苍飘飘渺渺而又金戈铁马霞蔚云蒸的五千年故国,既有朱栏飞檐的殿宇庙堂,亦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古国农桑。

炎炎夏日,走在田埂上,热汗淋漓。乃臆想,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尽管我的乡野从来就没有竹的清幽及荷花的翠盖红裳。苍翠的玉带,是呼啦啦的玉米叶子,在风中显摆。彤红的是高粱在吐穗扬花。蓝天青幽幽的,风在红火的高粱穗上,和紧邻的玉米地里,兴风作浪,一波高,一波低,漾红荡翠,亦如波涛般久久不能平息。

过了一个暑期,这条乡间小路竟然起了荒草。过了寒露,一早一晚,要踏着露水了,濡湿了裤管,觉着了凉凉的秋意。

晚夕,云锦般的彩霞在西天,汉赋般,极尽铺陈之能事。灿然的金光中,小路在瑟瑟秋风与正在收割的田畴间婉转回环。

渐浓的暮色里,鞋子嚓嚓踏在草野上的声音,伴着这里那里的秋虫在庄稼棵里的啾啾。彼时的天色是乐天诗里的一条野水,半江瑟瑟半江红,露似珍珠月似弓。

淡黄的弓月在天,明亮的露水在野。

少年的脚下,琼珠碎又圆。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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