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跃美文欣赏《案头清供》

案头清供

绘画的题材中专有画清供这一路的,自宋时的花卉小品始,历朝累代都有画家描绘这种内容,或书册典籍,或金石骨董,或秀石美器,或四时名种。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些小而雅的便于陈设与案头的物件。
文人的案头陈设多能窥见一个创作者的情怀与格调,远的不说,看看近代的大家们都是怎样的吧,任伯年笔下的清供题材丰富,花花草草,瓶瓶罐罐,蔬果花卉,金石典籍无所不有,倒非是画家才能通济富有雅量,实是任颐作为一个职业艺术家必须要能满足任何一个购画人的交易诉求,画家投其所好,买家才能志得意满,两厢情愿,你好我好。齐白石的出产很多,山水、花鸟、人物,书法、篆刻、诗文,都有涉猎,从画中可以看出这老头是个有意思的人,他很善于发现朴实而简单的生活之美,把寻常百姓所见之物,给赋予情思,这是不容易的,厨房里的白菜、鱼蟹湖鲜、孩子们的玩具不倒翁、秋天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草虫、应付来客聊作观赏用途的水果点心(这些东西端出来并不是要给来客吃的,而是起到“端茶送客”的省示),一个画家的小心思从他的作品中展露无遗,这老头是真的把画画过成了日子。我还从画册里看到过潘天寿画的《岁朝清供》中,有描绘着大红灯笼、彩皮鞭炮、烟花起火,以表达对新中国的礼赞,对美好生活的欢庆,笔力依旧沉浑霸悍,色彩也浓烈诚挚,足见老先生为人的真诚厚重。近代山水画大家陆俨少先生的案头也有一个别致的清供,那是他中年时为避抗战辗转川渝,迨前方战事平定,全家跟随放排的船队归乡时,于峡江一畔捡拾的几枚卵石,先生一直爱不释手,常年养在案头水洗之中,以记其人生中的一段流寄时光。
想来每个文人的案头都有一个物件可供把玩、观赏、凭吊吧。说别人总是会显得有种隔岸观火、隔靴搔痒的感觉,不真切,那就说说自己吧。我曾经画过一套四条屏,内容就是描绘我的案头清供,名《一丈天地》,一丈者,我的画室,一丈见方之地。这大小刚刚够容下一张画案,两列书架的,虽显局促,倒也饱满温馨。我的案头也陈设着自己的心头好,囊时游山时捡拾的一颗石头,不大,也就是细长的一握,此石像极了唐人绘画中山石的感觉,气象高古雄峻,观之使人起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甚宝之,时常把它植在文竹的微景观花盆里,大有松阴秀石的感觉,其境甚美。说到了文竹,这也是我经常描绘的案头小景,我喜欢文竹,每每花市归来总会花小钱买一把未经修剪的植株,回家自己找个小花盆,修修剪剪,装扮成自己心仪的样子,再把我心爱的唐石种在很像松树样子的文竹之下,看着,静静地,人一会儿就醉了。我喜欢手杖,收集各种样式,各种材质,各种料子的手杖,筇竹、黄栌、椒木、降龙木等都有,有时外出拍戏,剧组里面给演员使用的道具手杖,我喜欢的,就带回来,自己把玩。我曾把手杖比喻为文人的脊梁,既如此,这脊梁须高、须直、须硬气。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有一列的手杖,一个比一个的精神,挺拔。每次握着手杖出游巡山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我总会想起地藏王菩萨的锡杖能震慑恶鬼;总能想起杨门女将佘老太君的龙头拐杖可以上责昏君下打佞臣;总能想起历代绘画作品中的文人策杖行吟的高古旷迈;我很喜欢葫芦,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就是葫芦娃,我的家乡管葫芦叫亚葫芦,而普通的一个大肚子的叫瓢葫芦。我喜欢葫芦,看着就心生欢喜,曾经在佛慧山上遇到一个奶奶在山道上兜售自家园子里的文玩小葫芦,我竟然找到一个品相极好的,龙头很有型,而且全须全尾,须子也很充实,整体的身型也很正。当即就买下来了,十块钱,还是很鲜的绿皮葫芦,我拿回家并没有打皮,而是直接上手盘,用体温将它烘干,同时包浆锁住了能随水分一同流逝的鲜绿色,最终它出落的极标致俊美,是它在我极其清贫的寄居山中作画的那一段日子安暖陪伴,我虽性情桀骜与世不睦,然有了它,也觉得岁月不孤。还有一段关于葫芦的小故事挺有意思,有一年我买了些小葫芦的种子带回老家,让父亲种子院子里,看看精心培育能不能也结几个如我在山中偶遇的极品葫芦。父亲看我极其认真地对待这事,就很谨慎小心地种下它们,悉心照料,为了能让葫芦长得好,他勤施肥,多松土,更是在坐纽儿爬秧时候打了顶子,所谓打顶子就是选择一根秧子上比较壮实的一两个纽儿留着,其余全部掐去,这样的话秧茎就能提供足够的养分使果实长得饱满硕大,最后,是饱满硕大了,可惜了我这几包文玩小葫芦种子,老爷子硬生生给我憋大了一批大瓢,种这玩意儿哪能跟种西瓜一样啊,真是的。
大概每个文人对案头清供的物件都饱含着深切的情感,想想也是,得而珍之,时时陪伴,大有红颜知己的感觉。我对于它们是很关切的,时时拂拭把玩观赏,不使凡尘落身,让它们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在我看来,干净、清白从来都是褒义的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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