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扬州传说34：牙齿穷光了
【往期回读】
《老扬州传说》里的每个故事非常耐读，读后让人回味无穷，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陷入深思。——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杜海
牙齿穷光了
宜陵 褚德军
作者褚德军先生：江都区宜陵镇人，1953年生。扬州市作协会员，江都区作协副秘书长，江都区扬剧协会副主席。年轻时从事企业管理，近些年全身心投入对地方民间故事的采编，有诗词、散文、民间故事等散见于报刊，著有《老扬州传说》。
扬州里下河地区有一大王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水陆交通便捷，自古就是方圆几十里中的富庶集镇。
镇中刘财主家有店铺数处，良田百亩，牲畜若干，可谓是户大大的富足之家，但他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以期荣宗耀祖，奈何其时辛亥革命起义成功，清王朝被彻底推翻，科举制度废除，只好让学了十年私塾的儿子刘贵改学其他行当。
刘贵自从进学，肯于认真读书，十分听话，是块钻研学问的好料，现改学行当，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刘财主伤透了脑筋，难道让儿子在家学种田不成？权衡再三，决定让儿子经商学做生意，出出远门，闯荡练达。考虑儿子自小关在学堂，从未出过远门，虽然年已十八，腹中颇有文才，但缺少眼头见识，于是临时向他灌输了一些实用的生意经：出门在外，要善动脑筋，灵活变通；做生意和赌牌一样，不可能牌牌赢，有时候需要吃小亏才能赚大便宜；遇到挫折时，要沉着冷静，寻找机会，让死棋变活，如此等等。
一堂经商必学的课程下来，听得儿子不断点头：“父亲大人之教导，孩儿将铭记于心，必不负父亲之希望！”刘财主十分高兴地告诉他：“明天给你二十头水牛做本钱，你可到江南大码头长长见识，看你能做成什么生意回来！”“请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一定不惧困苦，做成生意回来，让您开心。”
第二天，他随身带了些铜钱，从自家牛场中赶出二十头大水牛，准备上路。老长工把手中缰绳交给他：“大少爷记住，紧牵住这条领头牯牛的缰绳，其他的牛群就会跟着走的。”刘少爷点头接过缰绳，牵牛南行。几个时辰不停地走下来，已行过几十里路程，自己饥饿之时，取出行囊中干粮，边走边吃，却不知道水牛们也是要吃喝的。领头的牯牛犟着鼻子不肯再走，想停在路边吃草，这刘少爷急于赶路，不想停步，见这畜生不听使唤，便使出鞭子连连抽打，谁知平时温顺的牯牛，此时居然四足立地，屁股后埋，鼻孔里粗气直冒，眼发绿光。“蛮牛”的蛮劲显示出来，扬起双角准备向他冲触，吓得他赶紧丢开手中的缰绳及牛鞭，逃奔出几十步远，任凭牛群在路边随意啃草。
牛群食量极大，路边的青草是远不够它们食用的，啃着嚼着，竟啃到了农人的庄稼地里，刘少爷知道这是万万不能的，费足力气从田里赶牛上路，赶出了这条却顾不了那条。庄稼地的主人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你这人怎么让你的牛糟蹋我的庄稼？你要拿钱赔我！”他连忙陪着笑脸：“请君助我赶牛上路，必当赔君铜钱。”农人只好帮他把牛群赶上了大路，牛儿也差不多吃饱了肚皮，他拿出铜钱赔付农人，继续牵牛赶路。
行了不到两个时辰，牛群又撒起泼来，刘少爷束手无策，思量这样下去，何时走到江南？抬头看到一个汉子正赶着一群肥羊，羊群非常听话，鞭子挥向哪里，羊群便走向哪里。他忽然想起了父亲的教导：出门在外要善动脑筋，机动灵活。受此启发，走到汉子面前打了一恭：“兄台请了，吾见兄台之羊群十分听话，可我这牛群则不然，我以这二十头牛换取你二十头听话的羊，行否？”汉子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算是听得懂的：这人要以二十头水牛换取自己的二十头羊！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莫不是想要取笑我不成？头脑正在迷糊着，又听他开言：“兄台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也！”汉子见他不像虚言，断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书呆子，赶紧答话：“愿意，愿意！我挑二十头最肥的羊给你！”
二人等量交换后，刘少爷赶着二十条非常听话的肥羊，向南奔去。又几十里路下来，眼前出现了一条夹江，江面既无桥梁通过，又无船可渡，羊群是不会泅水渡江的。正无奈之时，忽见不远处有一位老翁，撑条小小放鸭扁舟，放逐着好几十只游弋在水面的鸭群，十分活泼可爱，思忖着自己的羊群虽然温顺听话，却是过不得这条夹江，若与这老翁换成鸭子便可顺利渡江了，又想到这样一来自己太不划算，正矛盾之时，耳边响起了父亲的教导：做生意像赌牌一样，不可能牌牌赢，有时候需要吃小亏，才能赚大便宜。心想我若顺利到得江南做成生意，这点损失不值计较，于是鼓起勇气向着老翁抱拳：“老伯请了，小侄欲带此羊群过江，奈何羊群不识水性。小侄欲以二十只羊易老伯二十只鸭以便渡江，您看行否？”老翁费力地听懂了他的意思，满脸惊讶不已，细看这个年轻人，既不像是偷盗惯犯，东西来得容易，也不像是精神失常，疑惑之际，听他继续张口：“许是老伯未曾听清小侄之意？”看他言行举止，老翁明白这是一个毫无见识、十足纯粹的书呆子，连忙满口答应着：“听清了，听清了！你把羊群留下来，我把所有的鸭子和小船都给你吧！”
刘少爷满心欢喜地跨上小船，自小水乡里生长，划条小船还算顺手。谁知到了江心，鸭群并不听指挥，乌里稀散地四面游开，他使尽平生解数，鸭群终是不能归拢，日落之时，鸭子们竟游走得无影无踪，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舟停南岸，寻个落脚点住宿。
刘少爷二十条大水牛的生意本钱，此时已丢失殆尽，随身所带的铜钱，也尽数赔偿给那个农人，除了穿着的一身春衣，他已身无分文。第二天到得江南一座县城，街市一派繁荣，车水马龙，叫卖声四起，他决心做成一笔生意回去向父亲交待，但一想到身上本钱全无，不免心慌起来，此时又一次想起了父亲的教诲：遇到挫折时，要沉着冷静，寻找机会，让死棋变活。恰巧一阵叫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取牙啦——三十文一颗！”一颗牙能值三十文？天下还有这等生意！他感觉机会来了，高兴地迎了上去：“先生刚才叫唤，取牙三十文一颗，可是实言？”郎中见有生意寻了过来，高声应道：“一点不错！我取牙三十文一颗，还包你不痛！”“先生既讲诚信，请君取吾牙也！”郎中指着板凳请他坐下，取一碗麻沸汤让他喝下去，告诉他过会儿即可取牙。
取牙开始，郎中掰开他的嘴巴：“你要取的牙是哪一颗？”刘少爷仰着脑袋：“你说值三十文一颗，请尽数取之！”郎中吓了一大跳：“我取牙几十年，正常取一颗两颗，最多不超过三颗，你怎么能全取呢？”“君子从不妄言，先生尽管动手！”郎中见他神情固执，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问，使出手段，遂一拔牙，全部拔完，共三十二颗。先生收起手术器具，告诉他要收费九百六十文。刘少爷正盼着卖掉牙齿收到银钱，好作做生意的本钱，想不到这先生要倒向自己收费九百六十文，心中猴急，顾不得斯文，蹦了起来：“可不要弄错！取牙前我反复问你，你都说取牙一颗三十文，现总共取我三十二颗牙齿，应付我九百六十文钱，为何要反过来向我收费？”郎中总算明白了他为何要拔除满口牙齿的原因，哭笑不得之下，竭力向他说明，街市上的买卖都是这样的说法，可刘少爷决不答应，说他太不讲诚信，双方争执不下，引得围观人众越来越多。
有的说：“活该牙医郎中今日要倒霉。”有的说“这书生小伙好端端的一口白牙拔掉，实在可惜。”有人出来打圆场：“得啦，得啦！郎中先生就算今天白干，不要谈收费了。这位书生误会了郎中先生的意思，也不要谈卖牙收钱的话了，免得被人笑话。”刘少爷一根筋地认起了死理：“什么话？吾与这位先生事先已交待清楚，若不付给我铜钱，吾这满口白牙，岂不被拔得天大的冤枉？”说着张开嘴巴让众人细看，看得许多人都可怜同情起来，众人都劝说起郎中，补偿了刘少爷五百文钱钞。
刘少爷拿得铜钱在手，顾不得口中隐痛不爽，急寻吃食店铺，因腹中饥饿难耐，见一生意兴隆的粥铺，进得店中后吸取教训，一再问明一碗梗米粥为五文钱，要上两碗过来，或是因为腹中过于饥饿，感觉此粥满口喷香，又比家乡镇中七文一碗的米粥便宜两文，心中感叹，难怪父亲要我来江南做生意，这里的东西确实价廉物美，若把这米粥多贩些回去售卖，岂不可狠赚上一笔？父亲见到这等生意，一定会非常高兴。打定主意，唤过小二请出老板，向他说明：“吾来自江北，至贵地寻些买卖，见贵店梗米粥喷香可口，价廉物美，欲贩回乡售卖，现付你五百文定金，请熬煮米粥十缸，装船随吾到家后，即付你全额货款，可好？”老板见有这么大一单的生意，满口答应，收下定金，按照客户要求，熬好米粥，用大油桶装载，租船随刘少爷驶往江北。
船靠自家码头，刘家长工看到大少爷押着江南船只，运着货物回来，急回去向东家报喜。刘财主闻听，喜得手舞足蹈：“我说我家贵儿是块做大生意的料嘛！”便由长工陪着来到码头。儿子见到父亲，便嚷开嗓门：“父亲大人，儿子做成生意归来，速着人上船卸载后付钱，吾回家吃些东西填补饥饿。”刘财主指派家人抬卸货物，见大油桶十分沉重，却不知是何种货物，疑惑着估计是江南桐油，着人在码头上撬开观看，不料一股臭气冲了出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桐油，转头回去问儿子。刘少爷正埋头吃着碗里东西，父亲问他运回来的是什么货时，他喜滋滋地应答：“是江南价廉物美的梗米粥，贩回来赚大钱。”刘财主听罢，一声叹息：“米粥早就腐变发臭，难不成我家二十头水牛，就换回这些肥料不成？”刘少爷又告诉父亲水牛如何换成羊，羊又如何换成鸭，鸭又如何游得无踪影。刘财主越听越生气：“像你这样做生意，岂不将牙齿饿得穷光了吗？”刘少爷立即张开嘴巴，指给父亲看：“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吾牙齿尽已穷光也！”
（配图：沈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