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留在离婚前夜
1
赵海天绘声绘色给央央朗读《小王子》: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自从他读过之后,五岁的央央百听不厌这一段狐狸的话。陈小枚在拖地,她听着他语气的变化,眼睛一湿,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又迅速地抹去……
赵海天从女儿房间出来,没有朝鞋柜走,而是坐在沙发上,似乎,并不急着走。
男人就像客厅的沙发,常常是个摆设,没有时,客厅却空落落的。陈小枚想起这话就笑了。
赵海天差不多三个月没有在家里住了,陈小玫不让他住。虽然,他每天都会回来吃晚饭,陪女儿央央说说话,等女儿睡着了,他默声离开。
现在,他坐在客厅里,陈小枚觉得家里像是突然多了一个男人似的,挺新鲜。三月前,她让他走,睡沙发也不行!
陈小枚在厨房里收拾,静声静气的,不让盘子和碗发出声响,她不想让赵海天以为她有情绪,其实,她是有情绪的,她已决定和他明天离婚。虽说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总归是种败走。
他们结婚了八年了,挺过了七年之痒,她还想着这辈子和他怕是青山不改绿水常流的,可有天晚上赵海天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语气很诚恳。
她疑惑地看着他。于是,他再次诚恳地说,我爱上了别人。好像还不够,他接着用很俗的句子比喻了一下,我没办法,飞蛾扑火一样的!
她感觉饱满的胸口被他挖了一个坑。她想笑一下,也笑了出来,可能不太好看,她说,那,你想怎么办呢?他说,我想离。然后他说,你要好好的。这话让她笑出声音,她恨不得拿刀砍他,可按捺住自己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行不行?他松了一口气说,好。
然后她把他的衣物装进包里,竖在他面前说,走吧。他央求着说,能不能睡沙发?她说,不行!他还想说什么,她低声说,走吧,不然,我可能跟你吵架,一吵央央就醒了,邻居也知道了,不是有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嘛。他只能走,不过,她有要求,晚饭得回来吃,得陪着央央,要是不回来陪女儿,她回头给央央找个洋爹,到时候想看女儿,飞越太平洋吧。
她看着他的脸灰了下去,稍感安慰。
她还是打听了那女孩的情况,女孩是个刚刚工作的大学生,他的新同事,这样的女子在情爱上,常常不知死活,就像她最初爱上他,谁也拦不住,从北方来到南方。
她问赵海天喜欢那女孩什么,他说,就是喜欢。她说,这句太笼统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说,喜欢她说话,喜欢她笑。她说,光是笑也不的,想想你还喜欢她什么?他说,反正一看见心就起伏着,想着要是搂在怀里就好了。她盯着他问,到哪一步了?他说,言来语去,我想着顺利离了的话再来发展,不然,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不公平……
看着他那副嘴脸,她想着抽他十个嘴巴也不解气,可她一个嘴巴也没抽他,不吵也不闹。这让原本会像拥马蜂窝一样的他摸不着头脑,同时保持着警觉,担心自己被她温水煮青蛙,其实,他这个担心也是多余的。
三天后她表态同意离,不就是一个成了前夫一个成了前妻嘛,只是得让央央有个适应期。她说,三个月后办,你看行不行?
赵海天没想到她这么爽快,这么通情达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哈腰。
她说,离婚得善后,从现在开始我们都为它准备后事吧。他说,是他辜负了她,所以他净身出户。她说,钱啊房啊并不要紧的,要紧的是给亲人转换思想,少点忧心。央央还小,没法说明白的,等她回头长大了,我来跟她说,爸爸对她是真心的,可他不光是用来当爸爸的,他还是男人,他爱上别人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得赵海天眼泪汪汪,她不想看他哭,朝门口指了指,他顺从地走了。她知道他住在父亲的旧房,并没有成双成对,这真是一个意外。
她不想离。她想着离了就辜负了那么多好日子,那些日子他们相亲相爱,她眼前过电影似的,这世上该有多少人人啊,该有多少场相遇,偏偏是他们两个爱上了,该多神奇?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因为爱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还有了孩子,他怎么能说撒手就撒手了呢?
她想用三个时间来筹划一场好戏,可是,她想错了,刚刚他说,明天我们去办……她听出了他的犹豫,不过,她语气坚定地说,嗯,不见不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看他坐在沙发上,这一次,她没有指着门。
2
陈小枚进了卧室,关门时,她听见赵海天咳嗽了一声,他开口说话之前有这个习惯,不过她还是匀速地把门关上了,没有太快,太快有点示弱;没有太慢,太慢会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向日葵的样子,那是他喜欢的,甚至还跟她抒情说,她是太阳,有生之年,能转动脖子时就要看着她,就想看着她。想起这个,她的嘴角了笑意,她相信他当时的真心,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她想如果彻底否认他,说他是个坏人,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提出离时,有天她把身段放得很软问,是不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他说她做得很好。她问央央怎么办?他叹一口气,他爱央央。她劝他说,离婚不过是咱俩的结束了关系,你永远都是央央的爸爸嘛。
那阵子她给央央讲《小王子》的故事,她把小王子和狐狸那一节留给了他,不是没有目的。她听见他跟央央念,狐狸说: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
她在房间外面,她听到了他声音的变化,到后来有点哽咽。而她却泪流了一脸……
三个月,180天,他的叹息多了起来,可她并不问他怎么了,保持高贵的沉默。
陈小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知道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她同时也知道走出这个家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打开门了,她给杯子倒水,其实,她并不渴。他看着她说,我们做点什么吧?
她歪着头说,你是说我们做回爱纪念一下?他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他说,不是。她指着茶几上的财产明细表说,那是分财产吗?他说,不是。她又说,那是分孩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说,不是。她连珠炮似的说,那你要做什么呢?
他说,我就是想着,想着我们有着那么多好日子。她说,你是说我们一起回忆一下?有意义吗?
他的眼泪流下来了说:狐狸都知道的,我们相互驯养了这么久……台词似的。
3
虽然有些曲折有些先抑后扬,陈小枚明白了事情转了一个弯,在此之前,她以为没戏了。
她说,怎么又不想离了呢?这把台子都搭起来了,怎么能不唱戏了,这也太对不起观众了吧?结婚是一咬牙一挺身的事儿,离婚也是,别太难过,习惯了就好。
赵海天说,我是走火入魔了,你没吵,没闹,这样子我挺心虚的,挺内疚的。
她笑了说,你是说没撕破脸皮弄得你下不了决心?是不是人家不要你了?你这才像丧家的资本主义乏走狗一样的?他说,也不是,我和她不合适。她说,又怎么不合适呢?敢情喜新不厌旧,没关系啊,你跟她好上了,回头想要红杏红墙,如果我有时间,来找我就是了。
他说,那天晚上下雨,想着窗户没关,悄悄回来了,你搂着央央睡着,蜷得像两只猫似的。他说,我想着,我们从恋爱到结婚这么些年,看似水到渠成,其实不是,是相互投奔……
他说得很动情,像个孩子一样的哭了。不知怎的,她的眼泪一下也落了下来,她转过身子进了卧室,关上门,开始是抽泣,好像不行,终于号啕大哭。
哭声隐隐地从房间里传出来,他站在门口,那刻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还能哭,那说明她回到了常态。
这时,女儿央央从房间里出来了,看着他。央央悄悄地说,爸爸,你在家里啊?他愣了一下说,我一直在家啊。央央说,我半夜起床上厕所,都是妈妈起来陪我,有一天打雷,我害怕,我跑进你们房间,床上只有妈妈。妈妈说,你还在加班……你们都骗我,我们班上佳佳说,他爸跟他妈离婚时,他爸就不回家了。
他一把搂住央央说,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们了呢?央央说,那是妈妈不要你了吗?他摇摇头说,不是。
父女俩正说话时,她打开了门,灯光让他们看上去很明亮。她伸手牵过央央,他跟着也要进门。她说,你睡沙发。
他心里突然一甜,她终于肯管他了。
这次她没有关门,他听见央央说,妈妈,为什么爸爸睡沙发?她说,比睡在外面好些。央央又说,那爸爸要睡多久沙发呢?她停顿了一下说,把沙发睡坏了就不睡了。央央说,那我明天把沙发剪坏!她说,傻孩子,为什么呢?央央说,你们给我分床时,我跟你说,为什么我人小一个人睡,你们两个大人睡一起?你跟我说,爸爸妈妈都要睡在一起……她说,是啊,可是……
他听见她喊了一声,你还待在客厅干什么?
满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