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在火坑边的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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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冬来。依旧是烟熏得黄灿灿的腊肉,依旧是热乎乎的红薯;依旧是竹马郎骑,依旧是青梅绕床。在过往那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日子,火炕却"收买"了一家老少的欢颜。你且去看那 六叔七婶围在火炕边,一群粗壮汉哄笑:"来,搞口酒!"过年了吗?是了。可瞧,火炕边的烟火小日子却时不时地跑来记忆里偷笑。

—— 编辑 陌上秋

寒冷的冬天,满屋子的温暖就从床边那一尺见方的火坑开始。

冬天的早上,我和妹妹就像两个白白胖胖的小蠕虫一样,赖在暖暖的被窝里,你拱我,我踹你,久久不愿起床。尕婆每天天不亮就冒着寒风去梅花学校的食堂给学生煮早饭去,天寒地冻中要为几百人准备伙食,十分辛苦。

屋外的寒气胶裹着火坑里冒起的几缕青烟调皮地拨弄着我的小脸儿。将头缩进被窝里,偷偷地将被窝拨开一条小小的缝,瞄着披着厚厚毛皮袄外套的尕公蹲在火坑边,不慌不忙地生火做饭。“叽叽喳喳”的喜鹊在门口的电线上颤颤悠悠地晃荡,尕公很期盼:“喜鹊叫,有客来?!”跳动的火苗,陡然让房内温暖如春,尕公喃喃地数次念叨:“火都发好了,水也热好了,两个懒鬼,该起啦!!!”回答尕公的总是像两只“小猪”在“哼哼”。但是,一听到门口尕婆的声响,我俩一骨碌地迅速爬起来,我靸着鞋子,抓起衣服就往屋外几百米远的公用厕所跑。妹妹慢,往往被尕婆逮住,肯定是挨骂的。我再回来时,尕婆的怒气早已在责骂妹妹时消失殆尽,我为自己又成功地躲过一劫而窃喜!火坑里三角架上铁锅里的菜早就“咕噜咕噜”热气腾腾地翻滚着。围绕着火坑,尕公端着碗,碗里,盛满“包谷烧”,抿一口,放在坑沿边。火燃烧了酒,酒壮丽了火,尕公的脸在火坑边渐渐红亮起来,火边独酌,同销万古愁!

冬季的乡村总是忙碌、喜庆的。为谋生计,尕公自学了做镜屏。即把镜子制作成牌匾,在亲人起房、嫁女、娶媳妇作为及其体面、贵重的贺礼送给至亲的人。冬天气温低,需借助火的温度制作镜面,尕公会在火坑边蹲在大半天,端着大块的玻璃,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玻璃上的化学试剂,腰酸背疼。接下来就是在镜面上作画。尕公就将桌子架到火坑上,桌面铺开各种颜料,细心地到镜子的背面上刻画上龙、凤、鸳鸯、蝴蝶、牡丹、石榴等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和“华堂生辉”、“大展宏图”“金玉满堂”“龙凤和鸣”“百年好合”“天作之合”等满是祝福的话语。龙,腾云驾雾;凤,呈祥招展!一朵朵花怀揣着憧憬盛开,一只只蝴蝶承载着祝福起舞!我安静地趴在旁边,看着外公作画,真、善、美的种子就这样播种在心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寒冷的冬天没地可去,大人忙于生计,屋前坎后的几个小孩就聚在家里疯玩。火坑里总埋着红薯,我们在满屋红薯的香气里过家家、扮仙女、学悟空、打闹嬉戏,饿了,刨开坑里的火,取个烤好的红薯,拍拍灰,粗粗剥下皮,大口大口吃。

一次,我们从火坑上跳马。差不多两岁的妹妹也跟着学,谁知,一下没跳过,一屁股坐在了火里,围在身上的棉片迅速接火,妹妹顿时尖叫着嚎啕大哭,我来不及反应,伸手就把妹妹一把拉出来,随手把茶缸里的茶浇到围裙上。谁知火竟猛燃,我赶紧跑到厨房舀起一瓢水,直接浇到妹妹身上。我们的哭喊把旁边的邻居引来,帮助我把妹妹身上的火浇灭。妹妹惊魂未定,不断抽泣!此时,我的眼泪也才知道掉落下来!我用棉被紧紧抱着妹妹,妹妹也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喊道:“姐!”一声“姐!”让人铭刻一生!在接下来几十年的岁月里,我两姊妹彼此鼓励,彼此分担,彼此帮助,幸福而安详!

在火苗苒苒跳动的季节里,养了整年的猪就成为炕上的丰收和期盼,火坑里的青烟包裹着腊肉重重的味道四处乱窜,年来了!

尕公、尕婆围坐在火坑边,细心地数着过年的日子,喜悦的心情编织成对一家团圆的期盼。从小在保靖天主教堂长大的尕公偶尔也会抱着我和妹妹唱《圣母歌》或其他一些有关天主教的歌曲,尕公唱得如痴如醉,我们听得迷迷糊糊,尕婆则忙着划算猪腿是大舅舅去舅妈家拜年用的,腰肪上最好的那一块是要孝敬姑婆家的,而猪头,则预备着清明或是端午一家子的美餐!

三十夜一定要烧旺火!尕婆会早早地备下或大或小早晒的焦干的几个树兜,小舅舅也会回来砍好一堆柴,整齐地码放到屋檐下,就只为过年那几天团聚时旺旺得火,旺旺得运!

娘一家人都善饮,都喜欢喝“包谷烧”!通常是从中午开始,我们一家、小姨、舅舅十多个人在火坑上摆个大圆桌,围在一起暖暖和和地吃年夜饭!“搞满搞满,把酒搞满!”一家人对酒的狂热喜爱在除夕这天得到彻底释放!我们一家酒尚未散,桌子刚撤,舅舅的同学和知青场的朋友就会陆续来到家里。尕婆、舅妈她们又忙着毕毕剥剥地往火坑里添柴,支锅,来个大杂烩火锅。“陪老公公搞口酒!给老婆婆炒的醋白菜和黄雀肉拿点过来嘛!”人未落座,话先递到,于是舅妈赶紧地把倒好的酒一一递上来,把醋白菜装几碗分别放在他们面前,黄雀肉只管往锅里加,仿佛吃这两样菜也成了他们的一种牵挂。酒又要满上,一群面红耳赤的人围坐在火坑边,满口豪言壮语,你来我往!酒热耳酣之际,站起来头碰到炕上的腊肉,额头上随即一片黑烟,也顾不得擦,先把酒喝好!

爸爸的酒量最差,喝“包谷烧”这种烈性酒搞不到二两就脸都红到脖子下了,又不善言辞,往往是最先溜出去吹西北风的。可老娘是“巾帼不让须眉”,在家里又排行老大,即有些酒量,又伶牙俐齿,常常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派头来,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小姨家实力最强,她和姨父常常是夫妻档上阵,能喝会劝,舅舅的朋友们,其实和姨妈他们都是一条街长大或一起下乡当知青的发小,十分喜欢他俩齐上阵。姨妈平时在家说一不二,可几两酒下肚后,姨父也会变地豪情万丈起来,于是大家就爱“逗蛐蛐打架”,让他俩内讧,大家在他俩的玩笑中哄笑着:“搞口酒”!

小舅舅因为学声乐的缘故,保护嗓子,不能喝酒,于是只能在这个哥身后坐一会儿又到那个姐旁边靠一下,围不到火坑边,只有殷勤地给大家倒酒的份。

高兴时,小舅舅也会引颈高歌《乌苏里船歌》、《在希望的田野上》等等当时流行的歌曲,大家敲碗、鼓掌还特别爱大声地站着一起唱,恨不能,把房顶掀开。每当别人赞扬小舅舅唱得好时,尕公总不服气,“哪有老子唱得好!”“你硬讲鬼,老毛是大学生,米得你唱得好?!”大舅舅总是不客气地护着他老弟。于是大家起哄,“老公公唱个!”尕公倒是不推辞,开口就唱什么《圣母、圣子赞歌》,可往往他唱到一半,大家又起哄,“老公公,外国佬的歌我们听不懂啊,还是老毛唱得好!”“老毛,你加油唱,争取像何继光一样唱到人民大会堂去!”后来小舅舅果然唱得了全省青年歌手大奖赛一等奖,又唱到大学当老师去了!尕公瞪着红红的像桐油苞苞一样大的眼睛:“那还不是遗传老子的好嗓子!”众人忙附和:“这个老公公讲的是,那再搞口酒!”于是众人又举碗!

到了晚上十二点过,守夜的人,还得再宵夜,在火坑边,或蹲或站,小酌一口,方才睡去!

在那没有麻将,没有春晚的三十夜,唯有一家老小的团聚才是最醉人的酒最曼妙的舞最悦耳的歌!

而今,我们已远离火坑,住进了宽敞明亮、设计美观的房子,烟熏火燎的日子早已凝结成了记忆里的香甜。围绕火坑,吹燃火苗,遥望那温馨的儿时时光,陆续离世的亲人,不仅仅是一种缅怀,更是生命的延续,奔向更加美好、祥和的生活,把友爱、团结、孝道……编织成人生路上的花环,幸福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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