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仓山的青梅往事(五) |诗院 曲径 花木深
诗院 曲径 花木深
作者:孟丰敏
三一弄 无逸山庄
1923年,叶圣陶应友之邀来福建协和大学讲学。期间,他便住在烟台山,常借散步时光排遣思念爱妻的落寞心情。烟台山上爱梅人家多,四月樱桃肥天,人爱踏春阳。漫山野的花花草草,由人恋。临近闽江还有一大片的草场,牛儿摇着尾巴悠闲地吃草。
那个黄昏,他携一身诗情在乐群路上漫步,那礼拜堂里恰好送出一声钟响,可爱的淡淡晚阳便轻轻地抹了一层暮色的光在梅依雪眠的厝瓦上、春望画堂的花园里。瓦厝花园间的曲径游走于玉树花间、竹下兰边。几个张着花纸伞的女郎从绿阴下走过,一个车夫便迎着晚阳穿过花纸伞间。叶圣陶望着斜阳闪昏鸦的美景,自觉游到了梦儿边,诗意薰香了心房,不知不觉醉了,写下了著名的散文《客语》。他哪里晓得,过了5年,又有一个诗姑娘被这里美景迷住了,把这人间四月天写得春愁荡漾、风物薰馨,叫人好不喜欢。
马厂街 可园
烟台山,诗院曲径花木深,处处落梅影。意软情懒时心悠步缓,宁可诗院赏花落,何苦天涯觅芳草。这玉岛诗姑娘、琼花少女,缓步行来如梨花飘飘、细雨霏霏、云霞翩翩。这人中美玉、清华名姝却是谁?林徽因是也!1928年,她与夫君梁思成度了蜜月后来榕探母,住在可园。鹤龄英华学校校长请她去校园作《园林建筑艺术》讲座,叫人识得这玉岛诗姑娘的桃李之教,真不愧是才貌双全。
这烟台山花园好景,她来时荏苒,去则恋恋,留下一片清芬妍光。今,可园美人云踪无处寻,只是院清窗旧,叫人从此时时还梦里,宛若佳人依花傍柳还重现。
马厂街
今,烟台山这半部河山由人攀今吊古道青梅往事,其实最为人所爱的便是这里的山庄、精舍、小筑,还有那绵绵的院间夹巷、小径。我常闲时寻幽来烟台山走走。上一篇文章,我概括烟台山的特点是鸟巷枯藤老宅,形容它的百年沧桑深厚历史风貌,此番从文化风水角度看它,则是诗院曲径花木深。
无逸山庄
诗院,因烟台山是福建最早的现代教育基地,诞生的名人多,许多老宅主人都是福建乃至中国教育文化界的名人,因此这里诗院文苑人家多。仅仅宅院的名字便给人无限想象,比如无逸山庄、梅岭精舍、卧云山庄、梦园、可园、爱庐等。
三一弄的无逸山庄这名字十分讲究,“无逸”是周公告诫君王不要贪逸恶劳,不知百姓耕种的辛苦就不懂得庄稼收获的喜悦和满足,更无权享受安逸的生活。这句话也算是父母对子女的期望,教育子女不要不学无术、坐享其成,最后一事无成。中国有句古训:“诗书传家远,忠厚继世长。”诗院即书香门第的意思,到烟台山来,便可感受到浓厚的书香诗意氛围,故而引来了叶圣陶、郁达夫、林徽因、萧乾。
三一弄
来烟台山游赏,解开美景的外衣,我最喜欢的是烟台山的通幽曲径,山婉婉径幽幽中寻觅园林,是行走烟台山的趣味。
曲径,像阴阳八卦图。图中的黑白代表阴阳,就像两条鱼。白鱼为阳,黑鱼为阴。白鱼有黑眼睛,黑鱼的是白眼睛,表示阳中有阴,阴中有阳之理。房屋是鱼眼。我去过不少老县城的古村落,发现不少村庄的河流路径就刻意设计成太极图,与风水密切相关。那么曲径亦然。曲径是那弯曲柔软的两条鱼,意为一攻一守、一种一收、一动一静、一浓一淡、一明一暗、一世爻(自己)一应爻(他人)。
这鱼形的路也像月形,最后就绕回组成太阳的圆形,说明路不能太直,需要弯着走,像流水一样绕着人家、田野,才能步移景异,形成旖旎风光,而且给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否极泰来的心理暗示,告诉你任何事情都有转机,不必一时心急,要沉住气,绕一个弯,转一个角,情况又发生变化了。
明清建筑的巷子比如三坊七巷,那些巷子就是通行的道路,路两旁是高高的围墙,除了能看到天,便只有重重叠叠的飞檐峭壁,望不尽的高远,令人心生畏惧和茫然,感觉个体在城中是非常渺小而卑微的,也就与自己的城有了疏离感。
烟台山的巷子则不然,比如三一弄、积兴里、马厂街、聚和路、乐群路、爱国路、槐荫里,仿佛把明清园林中的游廊曲径的造景手法运用到了园林外,使得园林外的巷陌也别有趣味,予人的美感是我在这风景中,我看云墙是美的,墙内的花和路旁的秀竹也是美的,夕阳和月色映着我,我也成了风景。所以我要来这里漫步,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可爱美好的自己。
积兴里 端庐
梅坞路、进步路、复园路、公园路、立新路、对湖路、麦园路虽然也是林荫大道,但通行汽车,就少了山间行走安闲的乐趣。
中国传统审美观和西方条条大道笔直宽敞开阔的美学观完全迥异,不可以处处都是大马路,那样就失了含蓄婉转的古典美。这也和风水有关,叫作往来通衢不仅须四通八达,更要引人入胜、步步高升、处处是景。这种讲究便是中国传统文化,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之处。所以城市设置道路,大道或曲径都是要十分讲究的。这在太极图中也是阴阳调和的意思。
最爱无逸山庄门口S形的三一弄通至积兴里、象山里,宛若一位卧地春眠的豆蔻少女,婉婉馨然。无逸山庄是一座诗院。二三十年前,每次从三一弄走过,看一眼无逸山庄,似多幽趣,两三步间转一个弯曲尽春藏。站在无逸山庄门口对面,透过三角梅的花隙欣赏无逸山庄大门的拱形砖雕的门廊,流水似得的云墙,墙头映以华滋的花木,苍翠的老虬枝与红砖屋宇杨桃树荫毗连,宛如玲珑花间隐榭。在此一候春光秋色,二候蔷薇棠梨,三候锄月扫云,四候安闲寂寂,五候深情幽趣,好鸟呼朋,栏杆花信艳冶时,真是读书品茗的好院落。
如今三一弄的来往汽车多,有时更有货车轰鸣而过,震起灰尘,矮墙上的青枝绿叶、三角梅、绿藤萝、炮仗花顿然失色,架屋蜿蜒于林径的雅致全然扫尽,犹如少女面失花色。十分可惜!三一弄、积兴里若和马厂街一般,只许人与自行车通过,便可完美地呈现这诗院山庄曲径花木深的美景。
马厂街
马厂街算是夹巷,不便通行汽车,花园开径逶迤,布满芬芳花草,引了美景一曲三折,步步有兰竹应景,参透了中国古典美学真理。
永安里、鼎庐的门口转角
福州哪里巷子的转角最美?马厂街永安里、鼎庐的门口转角。所谓夹巷皆天,这里清晨黄昏的薄光照来,投在深深庭院的白墙上,和花影交相辉映,形成一面梦幻的墙。人行在这路上,看墙内两栋老宅曲折相联,左右花木掩映,叶深碧,独立墙篱趣未穷,顿生进入李清照庭院深深的诗歌画面中。这样眼睛便生出无限舒适感,大隐隐于市,大约也不过如此罢了。
康山里支路
康山里支路上的梦园至可园的斜坡,长弯环璧,高高低低的白墙曲线似偏似曲,宛若流云。都说雕栋飞楹容易构造,古槐修竹形成挺玉便十分难,不仅要时间,更要气候环境适宜。因此,马厂街上留下妙于翻造的院间夹巷、白墙竹屏、红楼木窗,如一幅中国画的手卷,美景次第接于眼帘,观之不尽的美妙了。
城中当留这鱼形、月式的通幽曲径,绕屋造景,方能养贤达韵士,也便如唐诗宋词的流传,令人回味无穷,可在怀旧中慢慢且细细地品味城市园林诗情画意的美妙了。
马厂街
槐荫里
复园路 清水庐与颖庐之间的小巷
烟台山上花木深,春云处处生,人在绿阴山道行,北瞰可见闽江翠波摇翦翦,南望山上耸翠千寻、层层叠叠,春色若苴。
去一处好人家,未见人家院子,先要感受引去人家的那一径芬芳意趣。这意趣便是花木芬芳。围墙编棘,曲径绕篱,桃李成蹊,皆是院子外的风景。带刺的草木编织在围墙上,曲径上绕着绿色篱笆,小路上桃李花儿芬芳,果实丰硕,人行于小院外的曲径上,只觉隔墙探花,曲折有情,深入幽趣。尤其是那竹类,云山无草木,只是爱桂竹。小径上除了修竹,自然花木类的三角梅、炮仗花、牵牛花、兰草、绿藤萝等顺道而植,依墙而生,长成后这墙便成了琼花玉璧,曲径亦如同铺云彩。假若夹巷可接一座亭子或浮廊,更是美不胜收。
马厂街 忠庐
三一弄、马厂街人家的花木,常只露出墙几分,墙外路景却有了无限春光。市井田院摘景不过如此,造园须设门留径、引蔓在垣,便有了竹坞寻幽,漫步曲径时,感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艳。路婉转处的数竿烟雨,不止为乐闲,更可留风月。琼花少女诗姑娘,娴立兰院外,蓦然回首,玉人如雪,安得广厦无数间,何如诗院曲径花木深,鸟巷枯藤老宅居。
我喜爱这梅坞绕屋、月隐清微的幽径素欢,院里人家梅上锄月、阶上扫云、风月清音,作一自在老圃。古人在园子外须处处桑麻,凿水为濠,挑堤种柳,幽径连芸,方可花隐重门若掩。花园虽小,曲径有致,花木怡人,人在其中漫步便如游山玩水,如诗如画,妙不可言。
槐荫里
聚和路
复园路
公园路 振庐
立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