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龙的英雄崇拜
陈文龙的英雄崇拜
作者：李林洲
福建省陈文龙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福建都城隍庙顾问
福州大学当代闽台文化研究所特约研究员
福州社区大学客座教授
陈文龙是南宋末年状元出身的抗元民族英雄，其舍生取义、忠贞报国的英雄事迹为海峡两岸人民世代传扬，是海峡两岸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他的爱国主义精神，是海峡两岸人民的共同财富。作为从神到人的神灵，他又是海峡两岸最有代表性的英雄神灵，极具传奇色彩。
陈文龙祖籍福建莆田，身前主要活动地在福建莆田、长乐、浙江杭州等地，最后殉难在杭州，福州与其并无多大关系。但是，作为从人到神的英雄神灵，陈文龙神缘发源地和主信仰地却在福州，福州民众给陈文龙最虔诚的尊崇和最大的荣耀，成为英雄神灵陈文龙的精神故乡。这种奇特的宗教现象，不仅在海峡两岸和全国以及全世界，都是非常罕见的，很值得研究和思考。
1、生不逢时的陈文龙
陈文龙历经磨难，牺牲巨大。他生活在国难深重、内外交困的南宋末年，历经劫难。十年寒窗，好不容易中了状元，却处处受到奸相贾似道的拉拉打打，饱受冤屈。南宋存亡之际，他悲愤交加，颠沛流离，倾尽家产起兵勤王，最终以身殉国，家破人亡。不仅自己献身，而且弟弟、弟媳吊死殉难，母亲绝食病饿而死，从叔（或说从侄）陈瓒战败车裂而死，满门忠烈，牺牲极其巨大，远超过岳飞、文天祥诸位英雄。
但是，尽管如此，他却声名不显，“星光暗淡”。他所效忠并献身的宋代，既是边患严重、武功萎靡的时代，又是英雄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杨家将、寇准、李纲、岳飞、韩世忠、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英雄名震古今，连韩世忠擂鼓助阵的夫人梁红玉和杨家将故事附生出的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杨门女将也比他知名，致使他的光芒被遮盖了不少。他与最有名的其战友文天祥对比，文天祥出身、地位、功绩高出一些，但陈文龙绝食求死的壮烈和满门忠烈比文天祥更胜一筹，可是文天祥不绝食求死，而是过着随遇而安、“非暴力不合作”的四年囚徒生活，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和撰写《过伶仃洋》、《正气歌》等标榜志节的名诗传世，最后从容殉节在元都大都（今北京）的柴市，死后的声名齐天，而陈文龙几乎声名隐没，令人扼腕叹息，令人为之感到不公。
2、神界荣光的陈文龙
但是，重情重义的海峡两岸民众，却给了他英雄神灵崇拜的巨大补偿，让他在神界享有远比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宋末三杰”等同时代英雄更为荣光的境遇。
陈文龙兵败兴化军（莆田）被俘后，一直绝食，经福州押解到杭州后，殉国埋葬在西湖边的葛岭。民众将他与岳飞、于谦并称“西湖三忠肃”，并且将他视作岳武侯的再世，开始了英雄崇拜信仰文化的构建。
陈文龙最初成为神灵是与海神妈祖并祀的。明初，兴化（今莆田、仙游一带）客商在福州阳岐化龙道码头设立小庙妈祖亭，供祀海神妈祖，并祀兴化籍的民族英雄陈文龙。阳岐水道为乌龙江水路交通要津，尤其是为兴化行旅入福州的首选。曾经因下游峡兜官渡水险难渡，阳岐一度成为官民公用码头。因此长时期帆樯云集，人员会聚。聚集在这里的与水运商贸有关的商人和水上疍族渔民，自然就成为最初的陈文龙信徒。祀庙临水，容易滋生水神的功能，更何况最早的信徒们的职业和日常生活与水有密切关系，极为需要陈文龙这位生前富有忠烈勇猛气魄的英雄，作为镇压水里妖魔的神灵来护佑他们。
杭州陈文龙的殉难地，作为坐化成神地太远，于是福州先民信众们就制造了陈文龙的血衣从杭州湾经东海漂流到闽江口、再随涨潮漂到阳岐登岸的近似神话的传说，来证明最早祀庙的福州阳岐，具有坐化成神地的神圣资格。而且龙视为水神有着悠久的历史，先民们从姓名上引申，陈文龙姓名里的“龙”属水，作为爱民良臣、正人君子，尤其是作为忠烈盖世的大英雄，作为护佑苍生的水上龙神，镇压恶龙，更有精神上的优势。于是，就奉陈文龙为水神，神号“水部尚书”。
虽然中央政府的六部里并无“水部”，历代官职里有“水部”却无“尚书”职务，但并不影响福州先民造神的想象力和创造性。陈文龙生前最高的官职为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但部级的最高官职为尚书，陈文龙高不能取“水部宰相”怪名，低又不能低到实际上存在过的“水部侍郎、水部员外郎” 之类官职，或者生造“水部参事”官职，所以陈文龙只能折衷“屈就”水部尚书一职。有的学者认为“水部尚书”的称号为皇帝册封而来，从专业角度看是不可能的。中央政府的册封，有着非常严格的程序和赐名文字讲究，只有民间才有这样的非常规的创造。陈文龙应是福州先民创造神名，显圣后官员报请中央册封，这与许多神灵受册封的过程是一致的。
而陈文龙成为英雄神灵的海神后，在护佑官方和民间的海上活动中，威灵显赫，从“水部尚书”加封到“镇海王”，享尽尊荣。而且，他的威灵也和其他英雄神灵一样，神通广大，没有边界，在他的信徒眼里，尚书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在海峡两岸的信徒中流传着他的许多显迹和传说。
3、威严正信的陈文龙
福州民众在塑造英雄神灵陈文龙时，为表现他的威严正信，加入了许多儒家思想标准的道德价值取向。例如，阳岐尚书祖庙的大殿，神位正中坐的是当地的守土尊王，生前贵为副宰相、为神贵为水部尚书、镇海王的陈文龙，只是屈尊坐在偏位。阳岐的信徒解释说，阳岐尚书祖庙原在江边化龙道，为避水患迁入今址。这里原是大王庙，信徒按宗教仪式，反复投柸问询尚书公，他都坚决不肯位居正位，认为他作为正人君子，绝不能“喧宾夺主”，有辱英名。于是，为了尊重尚书公的意愿，彰显尚书公的高尚神格魅力，阳岐尚书祖庙里的尚书公神位一直位居偏位。尚书公在神界的高尚神品，与陈文龙在世间的高尚人格，形成了完美的一致。
又如，端午节赛龙舟活动，一些地方陈文龙尚书公的信徒们也加入了尊崇的内容和儒家的孝道思想。如琯头沿江一带的龙舟比赛独具特色，以娱神为主，竞赛为辅，历史上从未发现过各地常见的因竞赛纠纷而斗殴的事件，而且各庙尊崇陈文龙尚书公为舅辈，信服他的威严。为尽孝道，规定比赛中不得超越琯头尚书庙龙舟。据说有次某庙青年信徒划龙舟破坏了这历史传统，超越了琯头尚书庙龙舟。没多久，就遭到神明惩罚，大家全都上吐下泻，最后自罚办酒赔礼道歉才得解脱。
福州台江万寿尚书庙的年关“避债戏”，以保护欠债的穷人过年著称。实际上，福建省古代庙宇在年关演“避债戏”保护穷人，远非只有福州台江万寿尚书庙。比较知名的如建宁府府治所在的建瓯，每年年关在五代闽王王延政称帝的故居遗址“都御坪”演戏，称为“皇帝戏”，看戏人称为“做皇帝”，债主不得入场催讨欠债，因此“皇帝戏”又叫“避债戏”。就是在福州本市，鼓楼区的锦巷七星君祠、南门兜上殿等也有“避债戏”。但是，陈文龙尚书庙的“避债戏”尤其为信仰者推崇，以致其它庙宇类似的善举被忽略或遗忘，让许多民众误以为“避债戏”只是福州万寿尚书庙独有的信仰特色。这里也可以看出，民众心里已经认同，以英雄神灵崇拜为标榜的庙宇，更能以英雄的姿态关爱民生，关怀弱者，彰显人性的光辉。
陈文龙的英雄崇拜信仰在海峡两岸有近四十处祀庙，基本分布在沿江沿海一带，其中在台湾最著名的为马祖北竿尚书公府，现任马祖地方议长即为该庙管委会副主任。该庙在闽台2001年“小三通”过程中充当了破冰者的角色，首先人员组团从马祖直航福州马尾，此后每年都组团前往大陆交流，并协助福建省顺昌成功举办首届海峡两岸齐天大圣旅游文化节，为两岸和平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获得两岸各界广泛的赞誉；大陆陈文龙信众和宫庙也四次组团访问台湾，进行文化交流联谊。闽台双方目前正筹备修复杭州陈文龙祠庙和筹划首届海峡两岸陈文龙文化节大型活动，互动进入深化阶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