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选诗 | 天空是颓废的美

         栏目策划：凌 子

 【凌子选诗】第72期  

黄晓华/吴磊/雪克/吕本怀/荆棘草/柳叶刀/董眉/肖歌/一丁/草钤/听太阳升起/王小林/西湖鲤/陆十一/长安瘦马/孟胜利/子非鱼/向墨/陈小宁/王全安/临川钓雪/之度/火苗/肖虎/就因/木子/罗秋红/小猪/陆祥正/青海/严雅译/凌子/鉄包金/江枫/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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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屿硐天  

      /黄晓华（上海）

有了波涛石头就有了脚

狮子、貔貅、一切祥瑞之兽

越过大海，奔赴皇家园林

佛陀奔赴寺院庙宇

一座山就这样走空了

只剩下葳蕤的皮囊

相信古人有智慧也有勇气

但怀疑铁纤和锤子的组织纪律性

我更愿意相信绿色蜈蚣来自天外

进化为植物，冒领了爬山虎的名字

石头的灵魂在火焰中复活

只是你们不喜欢绕舌

你们用沉默回应灯光和传说

恐龙、史前鸟、捞月亮的猴子

在观夕硐有着不同的志向

就像我也一直想要做好水中的那条鲤鱼

在雪花落满头顶之前

向着一个虚空努力摆尾

2. 石头赋  

       /吴磊（湖北）

满世界的石头

只取三块

足以代替我活在人间

方法和力量适当

我身上可以取火

过于放肆或口无遮拦

也能成为结石

在血管和脏器里成魔

假如那滴水再坚持一下

也许早将我生生穿过

大多时候陡峭如悬崖

将自己致于危险境地

刻意堆积成墙

挡住的不仅仅是风景

更是一生都难以抚平的心绪

所以不要太多

三块足矣

两块挡风遮雨

一块

作无字碑

3. 我 靠  

     /雪克（广东）

我家的鹦鹉

不知什么时候学了我的口头禅

每天早晨

对着朝阳我靠我靠地叫

对着带袖章的大妈也我靠我靠地叫

烦得我

差点宰了它

后来我发现

它对我靠的理解

跟我不一样

我说的我靠是骂人

它叫出的我靠，是赞美

4.三只乳房 

      /吕本怀（湖南）

一只

死海

一只

火山

还有一只

太平洋

5. 泛口语时代  

      /荆棘草（上海）

如果口语诗不能介入批判

我们写口语诗干什么

如果口语诗只是一种表达

我们就说话好了

如果口语诗不能一语破的

我们就猜谜语好了

如果口语诗不能直击人心

我们就写意象诗好了

如果口语诗仅是一种娱乐化

我们就吐口水好了

如果口语诗只是一种叙述

我们就写记叙文好了

如果口语诗写起来没有门槛

我们还做诗人干什么

6. 不一定是  

     /柳叶刀（山东）

寺庙是真的，和尚不一定是

念的经不一定是

募捐箱是真的，慈悲不一定是

悬挂的标语不一定是

流下的泪是真的，悲伤不一定是

影子是真的，阳光不一定是

7. 南方的大王棕 

     /董眉（广东）

大王棕的叶片长一节，

枯一节，又长出新叶片

树长到20米时，各种风雨

从高处往下落。

树叶在顶端像散裂开的羽毛

一拨又一拨来南方的人 ，

十年，二十年——

五十年……

一颗树，单干直立的去抓泥土

南方人执拗、直接

这多么像它。

刚来的时候，误以为是椰子树。

等我能喊出它们名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乡人都这样给我打招呼

而我——看着那支枯黄的叶片

挂在树上，迟迟不落。

8. 发 现  

     /肖歌（湖南）

不管金发

还是黑发

在岁月的风霜里

都将染成

满头白发

9. 大连往事  

         /一丁（北京）

因为酒后吸毒

三哥的离世是猝然的

那时他已经离婚

也没有孩子

他有一个银行卡

没人知道密码

卡是大连银行的

镇上没有大连银行

又过了一段时间

我要带父母去上海

就计划先到大连

把钱提出来

再从大连坐船去上海

到了银行

少了一个证件

钱提不出来

因为此事涉及三哥

他又去世不久

我的母亲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在银行大厅

不知何时开始

默默地流泪

银行人员也看到了

给予特殊办理

我们拿到了钱

我们拿到了钱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10. 燕 窝 

       /草钤（安徽）

在荒陵岩

看见燕子的小尸体

羽毛蓬乱腐朽

骨肉干燥

腹腔已被蚂蚁掏空

风搅起黄沙

燕子的皮壳

在地上遛遛地跑

走进洞去我们看到

石崖上燕窝

被人掠夺得一干二净

连最险处悬石上的

叫喊一声过去

回音咯咯噔噔地

碰撞着石壁

竟然有零零星星的金丝燕

从罅隙里飞出来

11.何必呢  

       /听太阳升起（重庆）

一位贵州老人

来黔江旅游

回去查出新冠阳性

让黔江被迫

启动全员核酸检测

于是有人跳出来

责怪甚至谩骂

这又何必呢

如同坐在麻将桌上

牌被别人碰了

却去责怪出牌的人

是不是很SB

12.云冈遇魏碑 

      /王小林（江西）

来之前，尽管我是书法爱好者

对于云冈，我只知道大慈大悲的坐佛

我只知道集万千智慧于一身的石窟

它们或庄严

或端庄

或嘻怒哀乐

它们把人间的甘甜与苦楚留在心里

无意留芳千古

而魏碑却忠实地记录下了你的名字

并且名垂青史

隶楷之变，莫备于魏

魏碑在刀凿斧戳中风骨凸显

把点横撇拉削得有棱有角

也把云冈的千佛洞记录的清清楚楚

13.跌落在酒巷 

       /西湖鲤（安徽）

走进酒巷的人，都有

想醉一场的理由

酒巷用灯光的昏黄

搀扶那些跌跌撞撞的眩晕

像懂你的老友

夜深人静，你还可以

躺在酒巷的怀里

尽情流泪，或仰天大笑

酒巷会静静地听

你整夜的吐槽

酒巷用缄默

守着每一个夜晚

守着所有

酒后的真言

14.突 围 

      /陆十一（厦门）

我困在堆积已久的草垛，学着隐忍

怕怒火会引燃匍匐着的四季

直到，我用力拾起岁月残余麦穗

即使我忘记耕种——愚蠢的种子啊早已深植。

——正因如此

世界才允许我肆无忌惮

咖啡香味本没有方向，所有方向都是入口

15.最后一场秋雨 

     /长安瘦马（陕西）

秋分到寒露之前，我数着

下了十五场雨，今天是最后一场

天空晴朗着。雨就下起来了。

这样，纵使寒露以后雨还在下

在诗中，也是最后一场

就像我写的诗歌，之前的全部无效。

之前的雨，变成了证据，像密码

破译。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发

每一滴雨都说着不同的远古的方言。

落下一滴秋雨，就落下一个符号

爱与恨、罪与罚、奢靡和简约、卑鄙与高尚

和秋雨无关。

飞机和火车不敢发动骄傲的齿轮

在雨中，我披着雨披，像牧师传道

说：其实无论富贵与贫穷，都是神的棋子。

16.阳光落在树梢 

     /孟胜利（河北）

秋天的阳光，落在树梢上

黄昏的树叶子，在滹沱河南岸

闪烁其词的亮度

巨大的黄金般的光点，一荡一漾

那时她的笑声，爬过西坡的小岗

我多想拥她入怀一一

那些与她，一块生长的美好

记忆深刻的名字，仿佛光点后面的

枯竭的黄叶，风一使劲

就远了。仿佛河水与风

送走了他们。而树梢的光透

总有一阵暖意，盖过悲凉

17.时光无声  

    /子非鱼（澳大利亚）

当叶子飘下来的时候

日子也变得枯黄。坠下来

与我共被，洗刷尘世的冷漠

在黎明到来之前

我和你

只隔着一场雨和几阵风

从天涯走向更远的天涯

陡峭可以折叠

用一场雪的厚度，码头的蔓草，外加那帧印象派的画

以及

穿过霞光的一只雁影

雁影下相扣的手心

冻干风僵的不是海明威

“上帝庙殿”高峰近旁的豹子

而是经年后

总也走不出去的一个秋

18.再说霜降 

     /向墨（青海）

西风 开始收割生机

一些惜命的叶子

自己逃脱枝干

在能飞处飞 能跑处跑

还有一些花朵 来不及

收拾细软 已被割下头颅

山谷里的草木  正扶着

自己的骨头死去

头上顶着霜 犹如

从骨子里渗出的清白

19.把秋天举过头顶 

       /陈小宁（陕西）

要时辰干净，日子妩媚

要早醒的鸟，慢慢掏出丛林的歌声

要远方的河流，披着霞光

要一棵树再踮一次脚，把秋天举过头顶

哦，一个沾染了八百里秋色的人

听见内心呼啸的风声

如同某种默契，他敞开心扉，给它们出路

仿佛外面，挤满了故人

幽香微微，像小虫子的嘤咛

这是宁静的时刻

明亮的光斑，在大地上构图

他不能启齿的是，他空无一物，甚至翻不出一粒尘埃

他的果实已经收割，眼睛留给了蔚蓝的湖水

仅剩的老骨头，也被深厚的黄土相中

这些，他都不在乎

一想到爱你，就甘心成为秋天的一部分

20. 秋后的蚂蚱  

         /王全安（安徽）

蹦哒不几天了

一入冬，再冷些

它们就会死去，尸体

被成群的蚂蚁搬来搬去

一场雨，一阵风

再也找不到它们的痕迹

好像从没有来过

旷野空茫，连着更空茫的天空

21.霜降辞 

      /临川钓雪（江西）

赶去给菩萨添三柱香

一片黄叶   二片黄叶

急着帮我添 御寒的袈裟

看穿所有的俗人   罗汉故意

坦胸露肚   一个比一个寒碜

让天下侏儒 纷纷和猴子争王

霜降的风  舍得了断

蜇虫哑语  狮子藏渊  龙蛇归穴

供果烛  火净瓶  发出皲裂之音

22.银杏树下  

    /之度（山西）

银杏叶的黄，是个例外

她不会像其他树

趁最后的风骚，再去红一把

扇形的经卷竖起阳光

彼此只取涅槃

她坚持用最后的金身，超脱自我

树下跳舞的人，重塑自我

把银杏叶夹进书本的女孩，收获自我

皓首苍颜的人

吮吸从叶片缝隙透出来的阳光

解脱自我

瞬间，生命、阳光、银杏、金黄

都成为树下最疼人的诗意

23.秋 歌  

       /火苗（辽宁）

鸟的鸣叫

让荒芜的田野更加凄凉

秋云高远，描述着天空的

空白

有谁能梳理我沉重的心事

去年秋天，母亲随着一片

落叶离去

风，又在不远处酝酿

我掖了掖父亲的被角

24.秋日赋  

      /肖虎（江西）

秋天的阳光是厚重的

落在宽敞的沙发上

深山唱起了歌谣

石头伏起了墓碑

松针倾斜成一支河流

钻进，又离去

25.登 山  

        /就因（新疆）

山从远处来，我是山中远游的行者

山谷的风，只吹牛羊

在山顶堆满寂寞的石头上，我也叠加一块

等于把心再向临界走近了一点

低处高览时，隔着半边晦暗，但月光明亮

从高处低伏，每条路的走向都通往未知宇宙

26.是 夜 

      /木子（河北）

无端的星星就多了起来

他们在高处

我在暗处

间或，有语言

不可打扰

书页的空白处

横横斜斜走散着我的半首诗

27.苇 风 

     /罗秋红（湖北）

着一身白衣随风起舞

总是以飞翔的姿势苦吟未来

常常被风接住，也不发脾气

总说：“有晴朗，就有风暴”

当挖掘机的嘴唇碰痛根须

总会看见“隔夜喊话的风铃”

左眼皮跳，你说：“这是苇絮在结自己的茧。”

右眼皮跳，你说：“这是稚嫩的新绿，在波浪上较劲”。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迅速坠入地面，你不喊痛。

你又说：“找到凡.高的向日葵，我苇风也是真正的英雄。”

此刻，我看见你，着一身白衣，美如浮世。

意念里依然举着向日葵的风铃。

而粗粝的风依然在一片

苇上等待童年的油画。

28.像  鱼 

      /小猪（湖南）

去东山岛路上

单曲循环一首歌。像鱼

这是一首简单的歌，没什么独特

轻柔的女声飘来飘去

一片，一片

像雪花落下

像有些事物提起

又在心头放下

到了海边

风大，浪也大

浪花白白的，和下在心里的雪相似

一条鱼的游荡

漫无目的

29. 游沈园  

      /陆祥正（江苏）

在错的地点相识

时间也是错的

错在没有勇气，以及

别离后的牵挂

错在柳枝吹絮

错就错在那阵春风而不是雨

妥协成为看客

落花满地也成为一地鸡毛

昨日的剩酒变了味道

两块残碑隔空对饮着诗句

握不住的闲笔瑟瑟发抖

未成曲调却成为千古绝唱

本想借春风的翅膀，驶出

缤纷的花瓣雨季

桃花红，梨花白，荷塘边三尺琴台

我捡起一段情怀和云的影子

把时光的年轮一层层剥开

捞起藏在湖面的记忆

将昨天的故事酿成浊酒一杯

30.只要还有时间 

       /青海（山西）

雪，落在荒草上

荒草不会荒芜，孤独的人啊

你那所胜无几的眼泪

只为

寻找这个答案

他们又说你老了许多

你的衰老

不如荒草，但是

你所胜无几的眼泪

只为落日流

……

31.原 因  

      /严雅译（贵州）

一朵木槿花收拢雨水

没有花篱

那种洗过的干净和崭新的干净是不一样的

在旧玫红色的黄昏

月早早褪去蓝雾，远远的

望着我们

朝开暮落是木槿的别名

但你唤我永远，唤我自由，唤我美

但此刻天空是颓废的美

是我不着边际患上精神洁癖的原因

你说爱我必死无疑

32.神出了错 

      /凌子（江西）

肖邦

你并没有错

是黑白的琴键出了错

黑白的琴键

你并没有错

是弹奏琴键的手指出了错

弹奏琴键的手指

你也没有错

是朝阳妖娆的夜色出了错

其实都没有错

是神出了错

神不应该在赐你

蜂舞蝶飞的手指的同时

给了你过剩的荷尔蒙

无处安放

33.病 根 

      /鉄包金（北京）

一键盘的声音都瘪了

意象还算丰满。肖邦的手心种满桃花

留下的晒痕，不能算是感染

作为風不再细微，貼着鸟語行走

人言的缺陷，在体系里打造

說出的花腔已经触碰到天花板

能理解病根的缺点。从嘻戏道来的不足

反复抽打着下身

夜里行舟的灯火，对着江水愁眠

下了一场口語

又被口水淹没。不止一个人同情

命里犯了桃花，天生的風

吹得浑身发軟

34.不朽的死亡 

      /江枫（上海）

渐次老去的一些

见证着潮汐的涨落

每个修辞里——

有更深的白，和

不朽的死亡

35.阿瓦尔古丽 

      /唐月（内蒙古）

石榴花，石榴果，石榴汁

石榴汁里倒映着石榴树，石榴树下

边啜饮石榴汁，边与石榴花阿瓦尔古丽

交换体香——

石榴汁般倾泻的红月光中

维族小姑娘阿瓦尔古丽捞起了我

贫血的童年

从艾提尕尔清真寺内到寺门外，从寺门外

到民族风情街，沿着石榴走过的路线

我酸酸甜甜画了个圆

其时，红月亮也一直在我们头顶

画圆，它手一抖，两个同心圆

便只是微微相切了切

（注：阿瓦尔古丽，维语石榴花之意）

策划 |凌子  编选 |凌子  制作 |夜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