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应该注意“三法”

韦树定

中华诗词历经数千载,传承至今,凡是名篇佳作,或用字考究,或文意畅达,或章法绝妙。无论是写诗还是读诗,除了要注意它的音律节奏和意境思想,更不能忽略字法、句法和章法(又名篇法)。下面就自己学诗的经验,浅谈一些诗词创作方面的观点。

诗歌是语言艺术的精华,通过积字成句,积句成篇。古人作诗词,十分重视字法、句法和章法的运用。《杜诗详注》引明人王世贞的评论说:“篇法,有起有束,有放有敛,有唤有应,大抵一开则一阖,一扬则一抑,一象则一意,无偏用者。句法,有直下者,有倒插者,倒插最难,非老杜不能也。字法,有虚有实,有沉有响,虚响易工,沉实难至。五十六字,如魏明帝凌云台,材木铢两悉配,乃可耳。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句法之妙,有不见字法者。此是法极无迹,人犹能之。”

字法,就是诗词的用字方法。清人黄生《诗麈》有言“凡诗,须字少意多,以十字道一事者拙也,约之以五字则工矣;以五字道一事者拙也,则数事于五字则工矣。”说明用字准确凝炼而饱含神韵是写好诗词的关键,正所谓“新诗改罢自长吟”“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在创作时,要反复斟酌锤炼,力求以最恰当的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务必做到用字“精准贴切”“生动传神”“精炼简洁”。这也是对字法的概括总结。如何才能做到语言精炼又不失形象生动的表达?举个例子,如李白出蜀时所作《渡荆门送别》,一首五律短短四十字,给人的信息量是巨大的,既交代了事件的时间、地点、背景环境,进行了大胆夸张的想象,又抒发了强烈的情感。尤其是颈联“下”“飞”“生”“结”字,最显用字精炼的效果。那如何做到传神呢,王力先生所著《诗词格律》中提到“诗句中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谓语的中心词,把这个词炼好了就是一字千金,诗句就变得生动、形象了。”这样的例子很多,刘禹锡《秋风引》中“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一句,这个“送”字,用了拟人的手法,赋予秋风人的情感,如果换成“吹”字,整首诗就会黯然失色。江西诗派所推崇黄庭坚的“点铁成金”说也是强调作诗与炼字有很大关系的。但是炼字并不意味着用字越少越好。元人杨载《诗法》云:“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连珠不断方妙。”可见,字法是需要结合句法、甚至全篇(章法)去灵活运用的。另外,古人在炼字方面,比较忌讳尖新纤巧的用法,而当代有些诗人反以用尖新讨巧的字词为创新,过犹不及。总之,字法以精准贴切为根本,兼以生动传神为妙。

句法即今人所说的语法,是对句子结构的布局与修饰,涉及到省略、语序、词性的变化、句型的比较等等。诗词凝练优美、朗朗上口的语言特性除了与用字有关,还与其特殊的句法结构密不可分。《文心雕龙》有言“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夫裁文匠笔,篇有大小;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意思也是强调句子中用词布局的重要性。

总体而言,我们在诗词创作时要注意以下几个句法方面的问题:一是符合一定的文法句式,这是写作的基础;二是不能出现病句,避免生造,胡乱拼凑,轻薄为文;三是表达意思要流畅。后面两点好理解,而文法句式一般涉及到以下几种常见情形。省略是写诗时常用到的方法,即用不完全句表达意思,如李商隐“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李白“白马谁家子,黄龙边塞儿。”均省略了动词;“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省略了关联词。另一种就是语序变化,譬如我写过的诗句“池边莫徘徊,江湖不我待。”“离袂人终剪,愁丝谁与缫?”“少小挂梢猿不如,左掏鸟蛋右擒蜍。”一方面是为了适应声律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诗味。还有就是诗词的对仗,律诗有明确要求对仗的句子出句和对句是同一句型。比如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杜甫“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李商隐“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等等,都是极为工整的对仗。以上简单列举了一些常见句法,我们在创作时只要明白这些句式的规律和特征,注意语感和节奏,一般语法没有错误,表达清晰明了即可。

章法,就是整篇诗文的谋篇布局之法,也叫篇法,较之字法和句法更为重要。它体现了诗词创作的逻辑,没有固定程式,灵活多变,但总离不开起承转合这个大框架。王世贞《艺苑卮言》云“首尾开阖,繁简奇正,各极其度,篇法也。”“章法不成就,则率漫复乱,无先后起结、衔承次第、浅深开合、细大远近虚实之分,令人对之惛昧,不得爽豁。”我们通过分析前人的作品,可以总结古人的写作思路及章法布局,在创作时予以借鉴并进行创新。即明人李东阳所言“不可无法,亦不可泥于法。”

首先要注意总体布局,也就是诗词的整体篇章结构,做到“言之有序、虚实相交、巨细分明”。如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整首诗用“人面”、“桃花”作为贯串线索,通过“去年”和“今日”同时同地同景而“人不同”的映照对比,把诗人因这两次不同的遇合而产生的感慨,回环往复、曲折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又如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首诗前两句写了远近两个景色,构成了征人思乡的环境,后两句递转写情,笛声更触发起征人无限的乡思,最后摄制征人望乡的特写镜头,非常醒目地点明主旨,令人玩味不已。

其次是注意逻辑顺序,包括入手、发展和结尾。元人齐梦符说“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一般来说好的开头要落笔入题引人入胜,中间要不惜笔墨着重渲染,结尾点明主题,深化主旨。如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这首诗写久别重逢的感慨,首联是回忆过往,道出曾经的默契亲密,颔联惜别,用“浮云、流水”细腻描绘,言明十年不见的沧桑和无奈,颈联继续渲染,刻画细节,出句写喜,对句写悲,悲喜交加,升华情感,尾联以问答收尾,升华主旨,言外之意表达了诗人寄情山水的超然姿态。全诗逻辑清晰,有时间的推移,情感的升华,自身志趣的表达,起、中、结均佳。

因为诗词的章法灵活多样,我们又切忌生搬硬套,这就要求在创作时具备灵活的把控能力,掌握一些技巧。比如我们可以着眼内部结构,以情节的发展和思想感情的推动为线索进行布局。如贾岛《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也可以从外部结构入手,按照时间、空间置换进行层次段落的安排,或者是采用过渡和前后照应的手法来布局。同时我们也可以通过顺叙、倒叙、插叙等各种方法来增强诗词的可读性。如清代宋荦《落花》:“昨日花簌簌,今日落如扫。反怨盛开时,不及未开好。”杨万里《人日出游湖上十首其二》:“去时数点雨,归时数片雪。雨雪两不多,山路双清绝。”这两首采用时间的置换,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这首采用了空间的置换,刘禹锡《台城》:“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这首采用了倒叙的手法。

综上所述,诗词的字法、句法和章法是我们鉴赏和创作的基础,掌握好这三大法宝,是我们学好诗词的重要手段。

(原载2020年《中华诗词》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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