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衣巾落枣花
每当想起我的家乡――潴龙河畔博野县迁庄村,眼前就会浮现出枣花的海洋,枣花上晶莹的露珠,多像海面上粼粼的波光,村庄犹如从花海上缓缓驶来,炊烟就是那船上的白帆,迎风破浪,勇往直前。
大枣又名红枣、干枣、枣子,起源于中国,已有四千多年的种植历史,自古以来就被列入“五果”(桃、李、梅、杏、枣)之一,含有抑制癌细胞,甚至可使癌细胞向正常细胞转化的物质。我听村里长辈们口传,春秋战国时代,秦、晋是相邻的两个强国,一方面为扩大地盘而矛盾尖锐,经常发生战争;另一方面又为了向中原发展互相利用,而世为婚姻,后人称此为“秦晋之好”。据说当时晋国王晋献公给女儿的嫁妆就是枣树。还有历史上芳名远扬的香妃,据说就是因为她喜欢在枣花河中沐浴,随意采吃河边的枣花和各色野花才滋养出那种无法形容的异香,还有枣谐音独占一个“早字”,使其在婚嫁、生育、节庆中广泛应用,以图吉利,以及枣树谚语“一天吃三枣,身体不易老”。当然,这些美丽的传说大多已无从考证,但却是人们一份美好的心愿。因此,枣乡人对枣树有着一份且亲且敬的感情。
古人云:“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皮皴似龟手,叶小如鼠耳”。那时村里村外都是枣树,田间、地头、房屋都掩映其中,简直是枣树的世界,把整个村子包裹起来了。那时全村18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起码有几十亩枣林。每到大地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农户们开始播种棉花的时候,光秃秃的枣树枝上,便冒出一个个嫩嫩的绿芽儿,芽儿渐渐地伸展,最后一点点蜷缩着的叶也舒展开来,长成一个个鼠耳朵般的青翠小叶子,这小叶子越长越多,抬头望去,心里仿佛都是被她染成了绿色了。
到了四月初继尔开出嫩绿发黄的小花,枣花极小,只有黄豆般大小的黄绿色的小花,又多又密,一串串或一个个枣花,像集会似的绽放枝头,晶莹剔透,黄灿灿、雾腾腾、氤氤氲氲,宛如一片燃烧的火焰。每一个枝条上缀满嫩绿的新叶,羞羞、颤颤、明眸皓齿,最是叶柄上米粒大小的细碎黄花,像一只只小手,又如一个个小嘴巴,在风中摇曳着、喘息着,满村子飘着一股股淡淡的枣花香。特别是那小蜜蜂紧紧亲吻着一朵朵似碎金般的枣花,嗡嗡嗡、嘤嘤嘤的细声如一曲轻音乐般的婉转悠扬,让人不禁想起那句赞美蜜蜂的古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望着辛勤忙碌的身影,既赞叹又辛酸,不由地生出一种悲凉来。
到了夏季,枣树林下全是荫凉,只有花花点点的阳光被树叶筛在地下。尤其是一场大雨之后,花便谢一地,枣园像是撒了一层金粉,树上好像少了些什么,大有一种“泪眼问花花不语”的悲凉之感,枣花落尽,根蒂便会长出清胎,日日夜夜膨胀着,但过不了几日枣树上便开始挂果了,悠悠地挂在枝头上,一开始像绿豆般大小,后来豌豆般大小。那果子密密麻麻的,一串串青枣分布于枝叶间,它们像一个个小精灵一般,光着头,裸着身,顶着烈日,孕育着蜜汁般的甘甜,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片绿黄相间的云朵飘浮在湛蓝的天空中。
俗话说“七月十五枣红圈”。夜夜秋风起,涂黄又涂红,枣儿成熟了,沉默了。伴随着八月十五月儿圆,缀满枣树枝头上的大枣,很快定格为一枚枚赤红的椭圆珊瑚,恰似村民们一张张微笑的脸,犹如父亲的渴望、母亲的欣慰,亦如新娘的羞涩、醉汉的狂癫,还像儿童的笑靥。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大枣不仅是人们舌尖上的诱惑,也是填饱肚子的食物。每当八月十五这个喜庆的日子来临之际,家家户户像过节似的,大人肩扛长杆,妇女和孩子抱着簸箕、篮子、口袋,小櫈子聚集在枣园边,只见那沉甸甸的果实压满枝头已经熟透,或泛红,或鲜红,密密麻麻,有的树叶已脱落,裸露出诱人的大枣,有紫葡萄那么大,青的如翡翠,红的赛玛瑙,有的中间浑身通红,只是一道红圈,一面青,一面红,还有的索性布满红点点儿,形状可爱,像纺锤儿,两头细中间粗,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皮薄肉厚核小,嘎嘣脆,齿留余香余,吃起来脆生生甜蜜蜜,一股股蜜一样的枣汁直沁人的心田,让人满口生津。
“打枣了!”随着生产队长的一声令下,社员们便纷纷爬上枣树,挥舞长竿,对枣树进行疯狂拍打,此刻小伙伴们早已馋得流口水了,哪还等什么命令了,早已骑在树杈上,得意洋洋摘取高处的大枣品尝起来,而枣园里顿时“噼哩啪啦”像鞭炮似的响成一片,从树上落下的大枣亦如乒乓球一般在地上来回蹦跳,间或碰在孩子们头上,溅起一声声惊叫,一阵阵嬉笑,树下的妇女们则弯腰如弓,双手齐飞,如小鸡啄食,很快枣园堆成了一座座枣山垛,人们笑声、喊声、杆子打枣声、大枣落地声汇成“欢乐的海洋”,好一幅金秋丰收景象,真可谓“天上蟠桃开盛会,人间红枣过佳节”。
大枣品种很多,比如按地区分,有南枣和北枣两类生态型枣,按果实大小分,有大枣和小枣,小枣如金丝小枣、无核小枣等;扁圆型,如冬枣,花红枣等,还有羊奶枣、葫芦枣、磨盘枣等。民间吃法亦很多,比如煮、蒸、烧等方法,也能当茶泡着喝枣水,还能制枣醋、枣酒。每当饥肠咕噜、满眼晃荡之时,吃上一把青枣或红枣,肠胃登时填饱,手脚立即有力量了,每当社员们下地回家,总是先吃一把大枣充充饥。
我们的学校周围都是枣园。每当放学时,我们这群顽童像蜜蜂采花蜜一样一头扎进枣园,在枣园里尽情地品尝,一饱口福,即便是有看园子的,也奈何不了我们。特别放了麦、秋假,枣园就成了我与小伙伴们的游乐园,打闹戏嬉,扮演杨子荣、郭建光等戏剧英雄形象,玩累了就躺在枣树下面听此起彼伏的蝉鸣,饿了就像猴子一般在树枝上轻盈地穿越采摘,既可解馋又能充饥,好惬意,好快乐。尤其是下雨天,大枣快成熟的时候,约上发小,脖挎小书包,东张西望,悄悄潜入枣园,接着一个箭步爬上枣树,在枣树枝杈上摘取可口的大枣,脆生生,甜丝丝,好一顿美餐,真够爽一把的,最后再把书包装满,像滑梯一般溜下树来,趁看园子的人不注意,时而卧倒,时而匍匐,那阵势真像电视上我地下党窃取敌人的情报凯旋而归,如今忆起辛酸而幸福。
民谚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见钱”,而且枣树生存能力极强:不怕旱、不怕涝、不怕盐碱、不怕瘠薄。我村种枣历史悠久,每棵树龄大概都在百年,枣树有的很矮,有的则五丈余,粗两人合围,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在向人们讲述着古往今来的世事沧桑,巨冠如怒龙昂首向天,试图伸手触摸那蓝天上的白云,那七枝八杈编织出一个个造型奇特的树冠,恰似一个个巨大的遮阳伞,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村子包裹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整个村庄,犹如一个迷人而美丽的绿黄相间的城堡。
记得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当年抗战的时候,乡亲们凭借百年老枣树的优势,以此当作掩体,与日寇周旋打游击。有一次,几个八路军在村北一片枣树林与前来扫荡的日本鬼子发生了一场血战,由于鬼子人多势众,把整个枣林围了个水泄不通。英勇的八路军战士宁死不屈,全部壮烈牺牲,鲜血染红了那片枣林。自那时起,那片枣树林的红枣比全村任何地方的枣子都红、都大、都甜。可惜,过去那一片迷人的枣树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都被砍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村民们陆续建起的一幢幢漂亮的民居,给人们留下的只能是感叹和悲哀。
故乡啊,枣花上的故乡,枣叶枣花都是你的盛装,你甘甜的枣花蜜,是游子思乡的泪,几回回梦里想起你,梦里都是枣花香。
作者:陈玉洲,河北省博野县人,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法卡山上木棉红》,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