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996,去大排档做小老板
开一家小店,挂一块招牌,在街边档口,就能张罗起生活的小梦想与新姿态。只工作,不上班,实现开店自由的年轻人,在方寸之地,获得对生活的掌控感与为自己打拼的动力。
我们邀请了几位店长,分享成为老板之后,他们在自由中得到的答案。
饮食闺蜜
宁愿不当网红,也要自己做主
铁皮小屋,简易桌椅,中间穿行着穿衬衣皮鞋的下班白领,或是踩夹脚拖的打工仔。铁锅大火爆出镬气,桌上摆满小炒配啤酒。领带一松,裤腿一卷,所有人一样大口喝酒吃菜,放声说笑。
这是香港的大排档文化,给神经紧绷的年轻人带来片刻松弛。
哈波和Carrie又在点菜环节拌起了嘴,她们是一对来自广州的八零后闺蜜,Carrie在教育机构当校长,哈波是一名自由插画师。
两人痴迷大排档文化多年。有朋友提议,不如合伙在广州开家类似的餐饮店。
Carrie立即答应下来,对她来说,开店的自由与掌控感,是难以在公司里得到的。
几个合伙人一拍即合,每人掏两万,做低成本外卖。几个人在广州一个空荡荡的园区闲逛,经过一处小房,像在香港看到的排档铁皮屋。房租每月只需2600,他们立刻决定租下来做店面。
图 |经升级、改装后的店面
小屋一共八平米,分出收银台和后厨。厨房除了厨师,站不下第二个人。装虾池,安炉子,支一口炒锅,就算布置完毕。Carrie找来厨师,定下五六个简单菜品。
她们没半点经验,不知道从哪里进便宜海鲜,不懂得如何经营服务,一切随性而为。
店面太小,做不了堂食,女生们把店搬上了美团外卖,取名“等我餸上门”,把希望寄托在外卖上。几个合伙人在朋友圈里吆喝几句,小店就盲打莽撞地开了起来。
外卖刚做几天,有朋友开着车来点餐。于是,哈波和Carrie在店外摆五张木桌,搬来塑胶椅,供客人围坐。哈波在店里放八零后怀旧金曲,高兴起来拉着朋友们一起唱跳。其中不乏互联网上活跃的潮人网红,他们拍照录视频,很快带来了客流。
没有花一分钱做推广,“等我餸上门”就成了小网红店,不到一月,每天营业额将近一万五。她们又租下左右的店面,重新装修。哈波飞了趟上海,逛弄堂,收购旧家具。旧冰箱、废弃自行车,被她一一搬回店里,营造温暖复古的情怀感。
店如创始人其人,热闹、快乐,无拘无束。国庆假期,店里店外,熙熙攘攘全是人,成了年轻人的Party。园区物业跟Carrie感慨:“你们开店之前,这里拿机关枪扫都打不到一个人。”
图 |店里的食客
Carrie辞去工作,全身心投入到店里。厨房的师傅和公司员工完全不同,他们不服管,工作随性,有时前夜喝多了,第二天就不来上班。厨房有“江湖规矩”,两个老板陪着大师傅吃过好几次夜宵,喝酒喝到三四点,才获得些认可,说得上话。
开店一年多,行政总厨对女服务员不规矩,这事触及Carrie的底线,她决定开除总厨。
对方气焰嚣张,威胁她,“你开除我,厨房所有人跟我一起走”。那晚,她第一次与二十几个气势汹汹的男人谈判。两个店面的后厨老大轮番通知她,整个团队都不干了。
凌晨两三点,她抱着女儿赶到店里找到后厨老大,求他给店里留出重新聘人的缓冲时间。接下来的一周,Carri每天挨个面试招聘,不断试菜,苦不堪言。
这段波折给Carrie留下阴影。此后,她报班参加很多培训,更系统地学习餐饮管理经营。
2020年1月,疫情爆发,全国餐饮业停摆。刚过完年,公司财务给Carrie打来电话:“老板,你做好准备,年后发完工资付完租金,你帐户上就是零元了。”
她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开车兜圈。直到今年2月,广州越来越多餐企通过外卖突围。她想,外卖是她最后的机会。
复工头一天,服务员、后厨师傅、运营总监和Carrie回到店里,口罩封住他们的脸,彼此相视,眼神就像战友。“叮”地一声,订单提示响起,大家从椅子上弹起来。
第二天后,订单量稳步上升。2月14日情人节,店里首次外卖爆单,机器在半小时内吐出上百张订单。六个人手忙脚乱,心里却明朗起来,“只要还能做外卖,就不会输”。
开店三年来,两个合伙人吵过许多架。哈波没耐心处理繁杂琐碎的工作,Carrie几乎一手包办。忙得焦头烂额时,看到哈波悠哉悠哉旅游吃饭,Carrie火气上蹿,两个人一吵起来,哈波就哭鼻子。可她也会在Carrie为工作焦躁时,跟她开玩笑,让她放松下来。
时间一长,Carrie想开了,不如放哈波做擅长的事,让她天马行空地做设计、拍短视频。在“等我餸上门”风格包装上,没有人能代替她。
两人也曾面临挣快钱的诱惑,小店刚打出名声,就有明星和大连锁餐饮品牌老板抛出橄榄枝,希望合作开分店。有合伙人立刻同意,但哈波和Carrie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那是自己的品牌,宁可慢一点,也要自己做主。在那时,她们更加确认了彼此的默契。做个能存在十年的老字号,才是两个人共同的愿景。
图 | Carrie与哈波
创业夫妻
你守护店,我守护你
在花店里,像郑志钧这种男性学徒不太常见。他不爱花,爱的是店里的广东姑娘。
店里弥漫着水汽与花香,花艺师何春秀摆弄着鲜花,有些颜色鲜亮招摇,有些清淡,但线条清晰,孤高淡雅,在她手里,被打理得恰到好处。
郑志钧上手,有意无意弄伤一枝花,惹她急眼,讨一顿骂。郑志钧不恼,笑她爱花如命。两个同样在十七八岁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很快走到了一起。
2019年10月,他们在老家结了婚。
郑志钧与妻子想法不同,人必须吃饭穿衣,花艺则可有可无。一段时间过去,他转行干起租车。
即使不理解,可听到妻子学习花艺已久,梦想拥属于自己的花店,郑志钧二话不说,立刻陪同妻子在广州找商铺,在员村附近租下一间40平米的小店面,命名为“初见花坊”。
图 | “初见花坊”门店
简单装修后,店里添置了花架和保存鲜花的冰柜。妻子熟悉行业,不费工夫就找到进货渠道。考虑到如今客人习惯线上购物,夫妻俩注册了美团,希望靠外卖带起小店的客流量。
五月,何春秀的花店正式开张。从早九点到晚十点,何春秀都守在店里,一边照顾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边联系进货、整理花材、上线产品,显得手忙脚乱。
郑志钧不忍心,辞去工作,帮妻子照看生意。一家人的生计和希望,都押在这家小店上。
六月的一天,孩子突然高烧,两口子只当是小儿感冒,送到医院检查,却查出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走出医院,夫妻俩觉得世界都灰暗了。
但他们没有消沉的时间,疫情期间,医院只允许一位亲属陪同。郑志钧天天泡在医院里,让妻子回到店里继续营业。
小店是唯一的收入来源,何春秀强打起精神,一天都不敢停。每天晚上,只能借着与丈夫通视频,才能看看孩子。白天,店里空无一人,她盼着订单,一遍遍刷新美团页面,生意始终没有起色。
大多数时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束束卖不出的鲜花泛黄,心里难受,也只能咬咬牙丢弃。日子难熬,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喜欢花了。
一场手术、半个多月的住院治疗,家里花去好几万元,背上了债。郑志钧决定再出去找工作挣钱,解燃眉之急。他安慰何春秀,店铺的生意不急一时,需要慢慢摸索门道。
唯一让夫妇俩欣慰的是,孩子恢复得很快,两个月的婴儿这么坚强,郑志钧和何春秀也受到了鼓舞。
何春秀学着从店员的角色中挣脱出来,过去,她只需要仔细做好手头的活,如今独自经营一家店,必须万事操心,处处顾虑。
她逐渐把握合适的进货量,减少浪费造成的损失。对平台上的规则和流量规律越来越熟悉,她参照其他花店的销售数据,调整定价,做起了活动。
郑志钧看到自己与妻子的不同,他的坚持,出于生存和家庭的责任。而在妻子身上,他还看到,一个小姑娘在亲手创办的事业面前,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九月教师节,是花店冲销量的好时机。夫妻俩做了几天准备,将教师节主题的花束提前上架,加大了优惠力度。
那天,店里的向日葵被一束束搬空,还有警官学校的客人,订购了十二束花送给老师,那是初见花坊开业以来最红火的一天。
从打工恋人到创业夫妻,生活难度系数骤然升级。不过,有了彼此的陪伴,最艰难的日子也能扛过去。郑志钧仍充满信心:“人不会一辈子运气不好,踏实努力总会被验证。”
图 | 何春秀与郑志钧
骑手宝哥
十三年,我还没向生活认输
宝哥今年31岁。老丈人和丈母娘每次见他,张口闭口喊他“送饭的”。宝哥送外卖,一天从早到晚跑十二个小时,每月能挣个八千上万,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白,二老心里头有偏见。
宝哥心气儿高。早在18岁技校毕业那年,他就有打拼事业的想法,那时稚嫩,他初次创业,推着推车,在路边卖蛋糕和面包,东西卖不出去,他才意识到,做买卖要积累,攒下本金和经验。
随后,他开了六年货车,又开始跑外卖。2019年,宝哥家里添了娃,生活压力变大。随着时机渐趋成熟,宝哥动了开外卖店的念头,之后的半年里,宝哥一边当骑手,一边观察上百家外卖店的运营模式。
外卖店往往主打一样菜品,比如炒饭、盖浇饭、炸鸡或是麻辣串。冲销量格外重要,制作简单、出餐快的食品占尽优势。
老丈人过去在老家青岛平度大泽山卖炸鸡架,鸡架炸得很干,香脆,当地人好这口,集市里全是炸鸡架摊子。
宝哥受到启发,炸鸡架操作简单,炸干后能放得住,提前两三个小时备货,订单高峰时加热即卖,出餐速度可观。
宝哥特地做了实验,采用微波炉加热,发现口感与初炸相差不大,操作更快。济南有月售五千的炸鸡架店,他决定申请加盟,把炸鸡架引入市场空白的潍坊。
开店的决定遭到老丈人和妻子的强烈反对,宝哥结婚不久,买房买车,又有了孩子。跑外卖收入稳定,何必冒风险开店?为此,宝哥夫妻俩吵架不断。
越被反对,宝哥的信念越强。在他心里,十三年的积累,只为了换来开店自由,当自己的老板,“男人嘛,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有了母亲的资金支持,他一意孤行开起了店。
疫情缓和后,宝哥着手筹备开店。在小区楼底租下铺位,装修、办证、设计菜品和网络店铺。两个月后,准备工作就绪。
宝哥不顾妻子的反对,强行把孩子送回老家。根据他的经验,新店开业时有冲单特权,活动力度大,他必须投入全部时间精力,放手一搏。
七月,宝哥的“喔喔鸡麻辣鸡架”店上线。如他所预料,开业的第三天起,单量“噌”地往上飙。他每天早上四点到市场进货,在店里忙乱一天,还要抽空找便宜的打包盒进货渠道。正值夏季外卖高峰,宝哥推出一毛钱送冰镇可乐的活动。
每逢刮风下雨恶劣天气,店里总要爆单。越是爆单,他越不敢糊弄事,认真把关每个单子的所有环节。他的目标很明确——拉住回头客。
冲刺时期,宝哥忙得焦头烂额,饭也吃不上,觉也睡不够,生活全乱了套。快撑不下去时,很多外卖骑手给他打气,安慰他:“咬咬牙,扛过旺季。”
图 | 宝哥在店里与骑手聊天
第一月的冲单有了成效。第二个月,宝哥收回投入的成本,在第三个月开始营利,维持着每天2000元的营业额。
麻辣鸡架店做火之后,潍坊冒出好几家模仿他的外卖店铺。凌晨12点后,宝哥打开外卖软件,上面全是麻辣鸡架。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别人拼时间,一天天熬着,比别家晚两小时关店。夏天过后,外卖进入淡季,他索性24小时营业。
拼时间的同时,也要费心思笼住线下的客人。店铺所在的小区有六百多户公寓,住户多是年轻白领。
宝哥在店铺门前外摆十几张桌椅,同时售卖小龙虾。上班族下班回家,就会来这儿点上一份虾,一份麻辣鸡架,就着啤酒放松,慰劳自己。也有些年轻人线上下单,回来顺道到店自取。到了深夜,宝哥刚闲下来,又亲自上楼送小区里的订单。
创业难,但宝哥乐在其中,这不止是他花十三年沉淀的事业,也是他在家庭中获得底气与信任的来源。
图 | 宝哥与妻子在进货路上
学生老板
从混沌的世界中破土而出
上海的大学生姚星羽不愿意跟人交流。校园生活让她变得封闭、懒散,有课上一上,剩下的时间就自己呆着。
同龄女孩约着出门逛街,做头发,她却害怕陌生的店员热情的劲头。头发因此三四年没有理了,留得很长。
去年年底寒假,一个朋友拖着她去环球港附近的剧本杀店。他们在精心布置的房间里充当不同的角色,依照剧本推进剧情。姚星羽不得不以角色的身份与别人对话。
沉迷剧本杀的氛围中,她不像平常那样惧怕社交。几次体验之后,姚星羽每周要去店里玩个四五回,因此结交到几个交心的同好。
渐渐的,这家店越来越火。为了多接单,老板着急翻桌,顾客也没法尽兴。一个朋友萌生了开店的想法。
对姚星羽而言,参与开店一方面出于兴趣,另一方面是对朋友的支持。这一决定未经深思熟虑。真行动起来,她才体会到开店不易。
环球港附近剧本杀店铺集中,竞争激烈,姚星羽与合伙人租下写字楼里一套120平米的房子,把时间和心思全投到小店上。她花了一个月选址、装修、采购,用几天功夫刷墙,大到沙发、桌椅,小到墙上装饰的挂布和灯,都由她亲自选购。
她想象着不同风格剧本的氛围设计房间,古风房间用中式木质桌椅,神秘风格的房间挂暗色的星空图,摆几何形状的黑白桌椅。布置店面又忙又累,她却乐在其中。
图 | 姚星羽在剧本杀店里
六月,姚星羽和朋友的“LA逻辑边”剧本杀店开门营业。他们同步上线大众点评商家页面,预约订单很快多了起来。正赶上端午节假,小店迅速爆单。
所有房间都已坐满时,有客人打来电话,说找了所有店,都爆满了,可真的很想玩剧本杀。姚星羽的朋友爬遍27层的写字楼,一间一间询问是否有空房间,最终在一家教育机构临时租到了空教室。
星羽意识到,他们在认认真真做事业。
开店头一个月,姚星羽不懂拒绝客人,尽管预约排到了晚上,只要客人语气恳切,她就不忍心推,于是常常营业到半夜。搭伙的朋友已经复工,店里总是她一人守着。
图 | 姚星羽有时需通宵主持剧情杀
有好几天,她从早上十点撑到夜里一两点,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店里安静下来,疲倦感涌出。她拖拖拉拉地洗杯子,收拾房间,整理账目,到凌晨五六点才吃上一口饭。吃完靠在沙发上,眯两三个小时,又揉着眼睛开店。
很快,店里回头客稳定。熟客处成了朋友,不玩剧本杀,也来店里坐坐闲聊。
9月开学,姚星羽回到学校,同学们都有些吃惊。半年没见,她好像换了个人,瘦了二十斤,变得开朗,有精神,做事也利索起来。
开店之后,姚星羽察觉自己剧烈、迅速地长大,从自我的小世界中走了出来。
她刚刚升入大三,原本会像大部分同学那样,浑浑沌沌、按部就班地度过剩下的校园时光。现在,她比所有人都忙碌,她已经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创业。
无数的小老板,日复一日,经营着一家小店,撑起一家人的生计和希望,也撑起一个“做自己的老板”的小小人生理想。他们的小店,像一个小驿站,流动着一座城的小团圆、小别离和小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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