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我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接生婆告诉我说腊梅姐（名）生产了，是个胖嘟嘟的男娃。我紧紧地握住了一把麦穗。我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远在城市的老兄，我知道这是属于腊梅姐一个人的幸福，只能是她一个人品味。

麦子熟了，大地不再沉默，它像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几分兴奋中带着几分激动。我耳背的毛病突然好了许多，听到了一阵阵轰隆隆的闷响，居然还那么真切，它像来自大地的心脏，或来自心脏通往某处的血管。一片片黄澄澄的颜色开始连接在一起，像泛起赤潮的海洋，原先由绿色主宰的世界显得越来越逼仄和狭促了，缩小成方寸之间的一块块阵地。

麦子熟了，天空快速地被一股浓郁的味道弥漫住，云层和风逃逸到瓦蓝静谧的高处。但这是一股独特无二的味道，和春天的花香不一样，和夏天女人的体香不一样，和秋天的瓜果味道不一样。有点像点燃的柴火，像泛起的炊烟，像谷物的发酵，更像是油米柴盐混合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又都不完全一样。其实，那只是一阵阵迷人的麦香，它一下子就占领并陶醉了我的知觉。往后余生，我竟然一直没有遗忘这股味道。

麦子熟了，雨水明显多了，一场接一场下，哗啦啦哗啦啦的，天空像一只泪腺发达的大眼。其实早已过了雨水节气，到了夏至，下一个就是小暑了。下着下着，地上湿了、路上湿了、麦子也湿了，井里满了、塘里满了、河里也满了，我的眼里饱含雨水，然只爱那锋芒毕现的麦子。一个老态沧桑的身影出现了，那是我的父亲还是母亲？他在呵斥牛羊，在追赶小鸟，他把牛羊训得老实巴交地走开了，走到了离麦地足够远的地方，他把小鸟赶跑了，赶得远远的，也是离麦地足够远的地方，再也不见小鸟回来了。他还念念有词，其实就只有一句话，像是“禾倒一半，麦倒冇得哦”，这是在一个个老农间传颂的经典。

麦子真正熟了，太阳终于出来了。我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要回到原乡，去那片熟悉的土地上挥汗如雨。我光着脚板、赤膊着上身、咬着牙齿，弯着身子挥镰，一刀接着一刀，这便是我期待中刀光剑影大开杀戒的场面，我太想成为一个杀遍天下无敌手的绝世高手了。终于，我征服了一片片麦田，成为一个梦想中的英雄，我开始幻想获得那个年轻守望者的芳心。

麦子终于安静地倒伏，这便是它最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姿势了。我的身后是一溜溜整齐而锋利的茬，像戳在土地上的暗器，都是我在一场场比试中缴获的战利品。所有的敌人我打败了，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还不能重重地吁一口长气，还有更激烈的战斗在等着我。

我扛起了一捆捆沉甸甸的麦穗，急切地回家。我想让家人，包括那个远方的老兄，于这个丰盛的夏天，真正感受收获的重量、生命的重量、胜利者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