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磨刀匠
我见到磨刀匠前,刚用家里的老菜刀切完半斤五花肉,我准备放上一斤青辣椒一顿就把那些肉吃完,我好像好久没有吃肉了。
吭哧吭哧的,使出了很大的劲才把肉切好,还用刀在灶台旁的瓷砖上蹭了几下,这个动作是我从已经逝去的祖母那里学来的,她临终前对我说“所有的刀都是凶器,包括菜刀,可以救命也可以要命,一定要用好它们”,她还告诉我菜刀要是钝了的话在哪里磨蹭,按什么方向,以什么角度,都是很讲究的。她教我的东西少得可怜,但这却是至关重要的。
磨刀匠坐在小区的一棵树下,那种坐是一个奇怪得旁人无法模仿的动作,像是双腿瘫痪了,也像是身体上根本就没长双腿,而他身边那棵树是国外进口的品种,我认识很多树,包括椿树、杉树、杨树、柳树,却不认识那棵树,估计小区里没有几个人认识。
我第一眼看磨刀匠时认为他是一个乞讨的老人,因为脏兮兮的外表,第二眼认为他是一个拾荒者,因为身边那些乱糟糟物件。我没有看他第三眼,而他只看了我一眼。
磨刀匠:磨刀吗?
我以为听错了停下了脚步。
我:你说什么?
磨刀匠:你磨刀吗?
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在这个属于“庙堂之高”的地方能遇上磨刀匠?天方夜谭吧。在这里我整天见着的除了衣冠楚楚的气质男人便是丰乳肥臀的性感女人,包括盛气凌人的官员、高谈阔论的学者、财大气粗的商人···我和他们推杯换盏谈交易,称兄道弟论感情,逢场作戏搞一夜情,我已经习惯在这个圈子里和那帮人生存发展了,甚至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我确定眼前的人就是磨刀匠后急切地回答。
我:我磨,磨。
我掉转身往回跑,都来不及等电梯了,一口气跑上六楼,打开门直奔厨房,迫不及待地操着刀,还是从楼梯跑下来的,很久都没有如此紧张忙乱了。我是担心就在这一来一回取刀的间隙磨刀匠等不及走了,还担心小区那个多事的保安把他赶跑了。庆幸的是,我下来时他还在等。
我把刀用自己还没有忘记的一个动作递给了他,他没有接,只是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终于第一次四面相对,这也是他看我的第二眼,我看他的第四眼。我一直都在等着他接刀。
磨刀匠轻声:你以前打过铁?
我点了点头:嗯,很久以前了。
磨刀匠问:你还杀过猪?
我还是点了点头: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磨刀匠:我没看走眼。
我:嗯嗯。
磨刀匠:从你递刀的动作看出来的,这种人很少很少了。
我:我的刀钝得很厉害了。
磨刀匠:放心吧,会帮你磨好的。
我:多少钱?
磨刀匠: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江湖中人”,是有来路的,我访你已经很久。
他说得很重,我能够感觉出每个字的分量,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了,在这个熙熙攘攘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中,除了我自己,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原始身份了,就是自己也在刻意遗忘着过往,但今天终于有一个人识破了我,一个真正的同道中人。
磨刀匠开始帮我磨刀,很娴熟地把菜刀放在脚下的磨石上,再用左手食指在菜刀的刃上试探了一下,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多情男子用自己的手指在意中人的下巴上轻触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我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那是一种久违的亲切的声音,有点像夹着一块火红的铁料伸进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像杀猪时从刀口汩汩流出血水时发出的声音。我彻底陶醉了,也闭上了眼睛······
磨刀匠磨好刀就走了,他没要手工钱,我操着刀默默地僵立在那里,希望他还能回来,也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