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一 病亡途中韩小女
一向刚猛的韩愈,写就《谏佛骨表》后,朝野大动,天子震怒,贬去荒蛮的潮州,于是有了那首著名的左迁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朝奏”而“夕贬”,皇帝已经因为《谏佛骨表》气的原地爆炸,早上的表,晚上就让他从长安消失。
确实,按照唐代律法,官员在贬谪旨意下达之后就要即刻离开京师,韩愈是先家人而南下。
贬谪是这桩不幸的开端。
韩愈生病的四女儿,由于家中的仓皇变故,受到惊吓,病情加重,其后在遭贬的路途上,车马颠簸,缺食少饮,亡故于路途的驿站里,草草埋葬在南山下。
时年12岁。
韩愈饱含悲痛,写下了《祭女挐子文》,四女儿名字叫作挐。
—— 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死,殡之层峰驿旁山下 。
韩愈的后半生,名声极大,达官显贵以能够邀请昌黎先生写祭文、墓志铭为荣耀。
而在他所有的祭祀、墓葬文章中,最为出名的就是《祭十二郎文》和《祭女挐子文》,大概因为是至亲,痛苦和悲哀,沉重而真切。
人最大的幸福就是颐享天年,岁月轮回,平度安宁。
在生命不希望结束的时候结束,是悲伤的,而对于孩童,不仅热切地喜爱着生命,而且在还不知生命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生命。这是人类最高级别的憾事。
二 金枝玉叶李小孩
有一个小女孩,天天陪伴在外婆身边,备受外婆宠爱,然而天不假年寿,9岁那年夏天,就因病而亡。
一千多年以后,这位小朋友的墓室被人发现,她的名字叫李静训,字小孩。
她出生在北周一个贵族世家当中,曾祖父李贤曾是北周骠骑大将军,祖父李崇是隋文帝杨坚的心腹爱将。
她的家族是这样的:
曾祖父:李贤,北周骠骑大将军、河西郡公。
外曾外祖父:杨坚,隋文帝,原北周丞相。
外曾外祖母:独孤伽罗,文献皇后。
祖父:李崇,隋朝上柱国、豫州刺史、广宗郡公。
外祖父:宇文赟,北周宣帝。
外祖母:杨丽华,隋朝乐平公主,隋文帝杨坚嫡长女,原北周宣帝皇后,膝下无子。
父亲:李敏,光禄大夫、岐周刺史、澧国公。
母亲:宇文娥英,北周公主。
这样的世家大族,牵扯北周与隋,疼爱她的外婆是北周皇太后,而这位北周皇太后的外婆,是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的嫡长女。
李静训刚出生的时候,就受到了杨丽华的无限宠爱,甚至将她接到宫中亲自抚养。
杨丽华无子,仅有一成年女儿,这是隔代亲。李静训虽说身份不比皇宫里的公主,但生活中是独得太后宠爱的小棉袄。
墓志上说,李静训自小非常优秀,知书达理,年仅9岁就已经是同龄的孩子中最懂事的那个,但唯一不足的一点,身体一直不好,到了9岁的时候,突然就病死了。
杨丽华本身就是一个苦命的女人,父亲杨坚夺取北周的政权,她从北周的皇太后,变成大隋的公主,再没有改嫁。
外孙女的突然离世对杨丽华打击非常大,于是命人为她修建了一个巨大的陵墓,将其埋葬在其中。
【雕刻精细的石棺】
杨丽华希望外孙女在另一个世界不被打扰,享受和生前一样的爱护。于是匠人在李静训(字小孩)的石棺上写下“开者即死”四个字,用以诅咒盗墓者,保护外孙女。
【开者即死】
李小孩墓陪葬及其丰厚,石棺完好无损,是否盗墓贼也被开者即死四字所震骇,不得而知。
【巨大的墓室 堪比帝王】
【设计精巧配以宝石的手镯】
【绝世的项链】
【繁华到逾越制度的头冠】
【精美琉璃盏】
与韩愈的女儿相比,李小孩得到长辈的宠爱是幸福的,但九岁而亡,却是不幸的。
可以肯定的是,李静训的离去,完全夺走了杨丽华的希望,这种对晚辈的爱,在帝王之家,化作盛大的葬礼,丰厚的陪葬,以及对命运不公,世事无常,悲伤愤怒的诅咒。
三 古代孩童的乐
悲伤啊悲伤,总该有个尽头。
古代孩童,也往往与天真和欢乐联系在一起。
古人认为,多子多福,周文王有100个儿子,于是周朝享国800年。
借助文王百子的故事,后世历代画家,画了许多《百子图》,就像我们今天画梅兰竹菊一样,寓意美好。
百子图里面有一百个天真烂漫的孩童,进行各种各样的玩耍,拨浪鼓,放风筝,玩模具(积木),爬树,捉鸟,骑马打仗……
【南田百子图】
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明代缂丝艺术瑰宝 《百子图》。
它高210厘米,宽170厘米,是一幅大型缂丝作品。遗憾的是,在经历了400余年的时光更迭后,这幅艺术珍品也受到了较大程度的破坏。
苏州市祯彩堂的缂丝艺术家们,历经1年9个月修复了这幅珍品,再现100个童子栩栩如生的风采。
【百子图局部放大的玩具】
晋代张华的《博物志》介绍: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
鸠鸟就是斑鸠,不但孩子玩,古代老人拐杖上也雕刻鸠鸟,被称为鸠杖,高寿者被尊为持杖老人。
八十年代,甘肃武威发现了一批汉朝竹简,上面记载了若干条刑事案件,第一桩说的是汝南平民王姓男子殴打持杖老人,后来被判斩首弃市。
古人认为,斑鸠的食道非常长,什么东西都能吃,能吃则长寿,老人晚年往往因为无法进食而死亡,斑鸠却是不噎之鸟,寓意长寿多福。
鸠车作为玩具,寓示手牵鸠车的小宝贝们,长命百岁,前途光明吧。
【东汉铜鸠车】
孩子们不仅要玩耍,还要学习呢。敦煌出土的纸张上,清晰可见古人识字,练字,小朋友学习认识事物的可爱草纸。
【古人练字的纸张】
【小朋友图画册,注意标语,下面是个人“此是人”】
四 古今之乐,皆归于寂寞
以时间来论,古代的孩童,也是我们的仙人,早夭的仙人。可惜百代倏忽而过,多数人死而为鬼。天真烂漫永远凝固在寥寥文物当中。
据说《幽冥录》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所谓希,所谓夷,到底是什么呢?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可见人死之后,肉身轮回为尘土,精魄则化身为原子状态,回归到宇宙当中,看不见,听不见。当然是活着的人,看不见,听不见。
灵魂是一种无法沟通和理解的现实物质,有人说,鱼的记忆有七秒。
那么鱼的今生今世和来生来世,应该以七秒为单位。因为七秒之后,一切归零,从新开始。
而有人说,人的“灵魂”比鱼的记忆,还要短暂,能在短暂的瞬间,千分之一秒里,看见现在的人,然后立刻忘记,飘散在我们四周。
它没有思想,没有想法,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现世。
所以死亡即为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