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郎——懋益里系列(作者:无为之人)
无为之人
懋益里的这个过街楼下曾经有一个阁楼
很早以前,新昌路懋益里有个叫强郎的人,是做清洁工的。听大人、老人都是这样叫他的,但究竟这是名还是连名带姓,到底怎样写,就不知道了。在此,暂且这样称他。
强郎长脸、瘦高个、肤色古铜,五十岁左右,看上去身体硬朗。他老婆带凹的方脸,眼睛总是眯着。强郎基本上农夫的装束,衣服很旧,裤子是系带的那种,裤腿高且宽大,蹬着一双破旧布鞋。他老婆一直穿着传统的大襟衫,和当年许多老法女人一样。
从我记事起,就看见强郎和他老婆在弄堂里扫地,一天两次,早上一次,下午一次。多数是两人一起扫,有时只有强郎一人。
懋益里路面很平整,像外面的马路那样,中间微微凸起,路的两边是浅槽和阴沟。强郎扫地的路数是,先将路中央的垃圾往两边的浅槽扫,然后再从头开始沿着浅槽往前扫,最后集中的把垃圾一畚,倒入20号东墙外的垃圾箱。当强郎和他老婆共扫并沿两边的浅槽齐头并进时,效率就更高了。
那时,乱扔垃圾的人不多,加上强郎两口勤勉清扫,弄堂里很是干净。不像现在,搞了花坛,种了树,不但弄堂看上去很窄,而且排水不畅,藏污纳垢的地方多了起来。强郎他们夏天扫地时戴着草帽,挂着毛巾。雨天基本由强郎一个人扫,这时他往往披着像三轮车夫那样的雨披,打着赤脚。
强郎除了扫地,里弄大大小小阴沟的疏通也是他的事。当然,每礼拜四的卫生大扫除,强郎两口也责无旁贷,只是他们不再孤单了。
尽管当年懋益里看上去很气派,但强郎两口却栖身在389弄过街楼下搭建的阁楼,里面低得直不起腰的。现在的门卫室原来有他们上下楼的扶梯和小灶间。旁边的小便池,是沪上一般石库门里弄的标配,但夏日难耐。每每傍晚强郎两口在弄堂口喝酒吃饭、乘凉,甚至夜晚入睡,似对身边的便池毫无理会,可能是出于无奈,也可能是久闻其臭不觉其嗅吧!
现在想来,强郎应该解放前就受雇于此,因为这个阁楼不会是解放后搭的。历史上,懋益里和其他里弄一样,是用大铁门封闭的,当年强郎应该还有安保任务。强郎的阁楼搭建在此,实际上也起了门卫的作用。听母亲说,那时冬夜如有人晚归叫门,强郎还要在睡梦中起身披衣,下楼开关铁门,很是辛苦。铁门是在大炼钢铁时被拆除了的,客观上也减少了强郎的工作。
强郎的报栏被扩建成了带玻璃框的宣传栏
动迁后的宣传栏。最右边的玻璃框里还贴着一张报纸
强郎夫妇是靠收取扫街费而生活的,而收费多是强郎老婆的事。为此,他们看到弄堂里的人都很客气,有人遇到些累活、脏活请强郎帮忙,他也不推辞的。其实,强郎的活还远不止于扫地清洁。
懋益里、栢福里每个门号都装有插旗孔。每当节日要插红旗,那就是强郎的事了。
懋益里、栢福里的路灯,也是强郎负责保养的。路灯坏了,他就会持一根长竹竿,杆头有一弹性抓手装置,能很轻易地将坏灯拧下,将新灯装上去。
懋益里的报栏,每天早上贴报、晚上收报,是强郎风雨无阻的任务。那时,传媒不发达,除了收音机,报纸是最重要的渠道。每每强郎未到,就有人等着看报。强郎负责的这个报栏,每次都是用两张报纸正反面张贴(当年报纸基本上是4个版面),阅读相对比较方便,而不像其他地方的报栏多用一副网罩夹着一张报纸供人翻着看,大家不能同时阅读两面。
后来,强郎的阁楼拆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拆的,已无印象。反正1973年在懋益里20号东墙外建清洁站时,弄口的便池也随即拆除,阁楼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没的。不久我偶尔发现强郎两口住在34号后门楼下朝北的小间里,虽局促但比住阁楼像样多了。
阁楼拆了,便池移了,懋益里主弄口变得宽敞。但那时懋益里还没有公用电话,也没建传呼站,打电话要到隔壁厚德里生产组那里。
第二年听说强郎死了,死时是在家门前跪着的,他老婆在旁哭天抢地。那时懋益里、栢福里间的隔墙已拆,栢福里站满了围观的人。对于强郎的死因,一度议论纷纷。最后经认定是自杀,自杀的原因是由于老慢支不堪痛苦所致。
近处为懋益里34号。
小门左侧的窗户曾是强郎两口住的小间,也是强郎生命的终结地。
动迁后的懋益里34号。
左侧被封的窗户曾是强郎两口住的小间。一页历史即将被翻过。
印象中,强郎死前,懋益里扫地已另有其人,毕竟他们两口年纪大了。所以,强郎的故去虽起了些许波澜,但很快归于平静,就像没人事一样。
其实,绝大多数人除了走的方式有所差异外,结局也都差不多。
写于2020年2月
2021年10月修改
鸣谢:无为之人先生赐稿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