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街》作者 朱元才

街

作者 朱元才

“上街”和"野猫来了"一样，都是大人哄小孩的话，时间一长我根本不当回事。十岁以前我从来没有上过街，只有一回父亲荡双桨架小船带我去福田老柘走家家，从街屁股后面经过。村书记的千金美华姐经常在书包里拿出他爸爸从街上带回来的好吃的，一吃口里一唆，还嗲声嗲气地甩牌子。更有民兵连长家的宝仔眉飞色舞地说搭他爸爸的自行车上街，酒糟水泡油条、冲担锅块、冰棒怎么好吃，说得有滋有味。

爱吹的不只有美华和宝仔。父亲在夏天的傍晚，摇着巴扇讲他的爷爷有九柱十一檩，一正房两厢房的屋，还有几十个老亩的田产和石首王海垸的庄园，街上"学和祥"号的老板都攀亲戚走。如何如何不是土改在长仓库看守牢改犯换岗走火，还不是公安干警。我看父亲除了会干农活，并没什么本领。听母亲讲大跃进在大队管莲湖，把一家伢儿大人都快饿死。抽一包大公鸡还要用袖子在鸡窝里笼三枚鸡蛋去合作社换。你吹我就听，人老不说少年，人穷不说先前。

南山哥是队里的闲人，腿脚不方便，学了个剃头手艺，蓄得白皮嫩肉，走家串户提着箱子剃头。一到节假日，就把小伙伴招呼在一起"粉野白"‘(讲故事)，讲的也不是什么健康的东西。好奇心十足的小伙伴偏偏爱听那些浑段子，到以后都不约而同地到他家剃头听粉白。

那年暑假，我十一岁。南山哥给我们十几个伢剃了"极光"(光头)，并说带我们明天上街买三分钱一斤的筲瓜？

我们十几个极光游子在南山哥步步力挺的带领下，沿毛姚公路浩浩荡荡步行到了毛市街。街究竟有多么神奇，令人向往，我们走过去看看。

沙湖进襄河的湖口在街西头，建起了电排站，我们回家也可以吹一次了"好大的闸"。闸的隔壁就是父亲吹的那个长仓库，好大，里面堆放着很多稻谷。沿着一字弯的青石板铺的米把多宽的街道进去，我们就上街了。街两边都是高矮不一，但门面整齐，错落有致、灰墙褐瓦对门对户的架子屋。屋上栽了好多瓦松，尺把高，应该是饱经沧桑变得灰头土脸的。街上的屋和乡里屋不同，没有面墙。有的是四开门，旁边留有耳门，有的是上下安有木方夹的槽口，用板门往上一掀，再往下一插，就开关了。

往东走十来户人家，有一家铁铺。小徒弟侧着身子拉着风箱，大块头师傅左手用铁钳子把铁块放在炉火上烧，如果不是眼珠子在转，漆黑的脸巴子上真的没有任何表情，因为他根本不用说话。铁烧红透了他夹起铁块放到铁龟头墩子上麻利地拿起小锤，小徒弟默契地抡起大锤，拚命地你一敲，我一锤，咣当、咣当地对打起来。为什么大人拿小锤，小孩抡大锤？南山哥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隶”。

铁铺前面灰面铺前的架子上挂了好几挂面条，三三二二地有用麦子磨灰面或者兑面条的"乡巴佬"(街上的人对乡下人的蔑称)进进出出。再走几户就是兽医站和小学，小学对面是"陈记酒楼"。陈记酒楼和十字街只隔三、四个门面。小集市就在十字街，到了十字街才叫上街了。童年除了嘴馋就是充满好奇心。当时的十字街卖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二个人。一个是坐在木圆椅上打轰鼾，屁股肉都挤到椅子外的卖肉的爹爹，一个是站着吆喝脸上红朴朴十分富态卖酱菜的奶奶。最诱人的是亮色缸子里晶莹剔透的蒜果子，让我垂涎欲滴。直到四十几年后的去年我在县城南门菜市场才买了半斤，在回家的路上偷偷的尝了几口，酸甜香脆，当年老奶奶的酱蒜果子应该是这个味吧！

临近晌午，街上行人稀少，晒筵芦席支取的凉棚下还有二筐筲瓜。我们饥不择食地尽自己的力气背得动买了几条，然后坐在阴凉处用小拳头捶破，如饥似渴地啃起来。我们的小肚子都撑痛了也只啃完了半条筲瓜，于是一手拿着半截筲瓜一手挽着搭在肩上的袋子，兴高采烈，谈笑风生地边走边啃地往回走。俗话说得好:"口干吃筲瓜，一饥二饱"。

虽然不虚此行，我们只上了半截街。真正过街上人的日子是二年后参加七年级升高中的考试，那年我已十三岁。

老校长带我们坐着东方红的拖拉机住进了供销社姜经理家的旅社。在旅社的木楼上住了二天，我第一次用牙膏牙刷刷牙漱口，第一次吃上了馒头、酒糟泡油条，还吃上了榨菜炒肉丝。说的丑，乡里伢上街，开洋浑，也难怪街上的人总斜着眼睛看我们。

下半年，我在下街尽头上了高中。我不是老师口中那种在街上数青石板的学生，我和其他同学一样，是关灯后都备有一盏煤油灯的挑灯族，一般不出校门逛街，也不是没有。有一次看到政府西边好大的明清建筑架子屋稀里糊涂地倒在地上，还有一次闹得校园里人心惶惶，开四湖河的江陵民工打砸抢洗街，我和几个胆子大的同学去目睹了一切。八分钱可以照一寸的黑白像，邮局往东走有一家照相馆，我免费照过一次合影像，是彭(贤全)老师调政府工作时留下的纪念。下街的供销社，酒店我抹门而过，生资公司对面的小卖铺偶尔光顾，也不过是打角把钱的煤油点灯而已。不曾想好事有时也办成坏事，我们同学每人捐了八角钱修水泥路，却成了毁灭明清古建筑中青石板街道的帮凶。

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人民在追求现代生活的同时也毁掉了原始文明。一幢幢老屋灰飞烟灭，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我曾经神往、记忆中的老街荡然无存。我每次来到车水马龙，市井繁华，生机盎然的毛市新街都抽空去老街溜达一下，努力地去寻找我心目中街的影子。阉鸡子杨爹那里还有残垣断壁；老邮局门楣上毛体字"为人民服务"还依稀可见；上街几幢老建筑早已改头换面；长仓库依旧。街的记忆虽然模糊，但我对街的那种怀旧感却愈来愈深，不能自拔。

作者简介

朱元财，网名糊涂，1966年出生，1981年毕业于毛市四中。任村会计、书记至2008年，患肝癌后手术化疗于2009年辞职。在与病魔抗争的同时，闲时写些打油诗解闷。曾与友交谈时作三言简历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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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财的散文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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