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张琴:《田园牧歌》北方的人生​

读往编来: 城镇化进程,作为灵魂依托的乡村一点点消亡,死去。乡愁将永远失去可以触摸的载体,華文作家张琴《田园牧歌》为我们唱响了最后一曲挽歌,触动了我们心底最柔软的痛!

  十多年前,讀者閱散文中西雙語《田園牧歌》後,说:"這是中國田園牧歌留下的最後文字"。

  這本書從作者苦與甜、悲與歡兒時記憶里,足足沉澱了幾十年才以變成鉛字出版問世。2005年5月出版,第二年該書在西班牙國際書展,破例安排首席華文作家現場六次簽名。西班牙作家藝術家(皇室)秘書長何塞.洛貝士.馬爾丁乃士留下了讀後感。

  如今,作者毅然回歸鄉村,总希望为渐渐远去的乡土乡亲做点什么,然而一切又是那么无助无力.......

北方的人生

张 琴

人生啊!常常难以如愿……

黄褐色的土地上,炎帝的子孙们随其自然生儿育女,繁衍着后代。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婴儿便呱呱落地。

生男生女不由己。得闺女备嫁妆,得小子盖房子,人生便有了源。

“生个啥好?”

“闺女小子都一样。”其实不然,嘴上说得好,果真是个闺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秋后霜打的茄子。

生个小子可大不一样,那迈起步来似一阵风,远亲近朋遥相呼应,往后日子有了奔头,干起活来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逢九待客,这是豫东或许北方已形成的习俗,家中添丁自然喜庆,不亦乐乎。将来吃冰糖也好,续了香火传宗接代也罢,这个日子是少不的。只是忙坏了婆家和娘家两亲家。

早早赶集市,买鸡买肉,买菜买油。院中支起炉灶,请来厨师厨娘。男人挑水搬桌凳,女人择菜打下手,孩子们欢蹦乱跳,满院人声鼎沸,似同过年非过年。

回过头来瞧一瞧,姥姥絮棉缝被,棉衣棉袄带鞋帽,小姨剪花绣兜儿,妗子忙得炸油条,老舅乐得堂屋进、西屋跑,姥爷溜着胡须笑弯了腰。

这番功夫可不寻常,家底好的沉着气,不慌不乱准备忙。家境拮据的卖了麦子卖高粱,平时舍不得吃攒下来的鸡蛋换了油,几月下来喘口气,娘家有了面子,却囊中羞涩得空空如也。

你瞧,村里头看热闹的,评头论足的,说长道短的。只见男人们挑的挑、抬的抬,一辆大马车,中间套着一匹棕色的红膘马,毛色亮溜溜的光滑,气派极了。左右是两匹似马非马的大骡子,车前放着匣子大小柜子,车上坐满了娘家妗老表小姨子。那牲畜似乎也闻到了喜庆的风,

喘着气、抬起头、扬起蹄子,大步流星出了村庄,留下来一串串清脆响亮的铃铛声。

相比之下,没有那排场的,抬的挑的虽说不少,但架车上坐的人显然寒碜,更缺少那番喜庆。好在车队人马抵达门口,婆家的人仍是笑脸相迎。

“到了,亲家,屋里坐,屋里坐。”

院内大人孩子搬的搬、拿的拿,忙活得一团。只见月母子吃的、小孩用的,堆得满屋尽是。那一件件蛤蟆衣、一双双一顶顶老虎头兔鞋帽子;荷花围兜要有什么样有什么样,要什么花有什么花,红红绿绿一大片,看得你眼花缭乱。翻看中,不知谁搜出一个小红包,钱多钱少都喜庆,压轴钱可是女方娘家少不了的。还有你没想到的,娘家送给小孩的衣什,省着穿要穿好几年,轮着穿,大的穿了,小的穿,小的穿了还不烂,烂了的换回针线也划算。

“起了名?叫啥?”

狗子、柱子、小虎子。

草儿、花儿、小燕子。

有了名,有了姓,小舅子逗,小姨子抱。你逗我乐,我逗你笑!

此时院内大排档上吃辣的,喝香的。

“发发,八八……”

“弟兄多了好啊!”

“八仙过海!”

“全家福啊!”猜拳行令吆喝震耳欲聋。吃饱喝足了,桌席风卷残云,人们便打着饱嗝,道着别,赶着牲口,套上车上了路,朝着来时的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

孩子牙牙学语,鹦鹉学舌,蹒跚起步,戴着帽点着炮大街小巷满处跑。丫头害羞扯衣角,小伙子憨厚长了毛,不知不觉提亲的年龄到。说媒的跑腿的踏破了门槛,中的,不中的,嚼坏了媒婆那三寸不烂之舌。

早些年,北方的农村自由恋爱还处于萌芽状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情说是皇帝的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召驸马,难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双方相亲末识底,隔着布袋买回猫,中不中好不好全在你的运气了。

父母拿出箱底枕头下的,攒了多少时间纹皱皱的票子去了集市,购回花布、鞋子、袜子、围巾,再扯上一块红布把它包起来,男女双方随着媒婆,极难为情地下了馆子。

“怎么样啊,双方中不中啊?”媒婆希望尽快凑合这桩事。

女方害羞点着头,男方傻呼呼撇着嘴:“俺没啥。”

双方的婚姻就像集市的买卖成了,由此终身大事一锤敲定。男方父母聘礼一出,可是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女方一旦收了聘礼,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听天由命。媒人欢喜地领了赏钱。

随着社会的进步,婚姻有了自主,自由恋爱已有所抬头。不过,男女变卦提出毁约的大有人在,女方毁约聘礼还给男方,男方毁约聘礼随女方。天下的媒婆总要有事做,吃这碗饭,闲不着的口舌,自然会再上门来。

以往,相亲是隔着门缝看不清摸不着,好孬一锤子买卖。如今不是买东西,更非是一个葫芦七个眼,横竖有了个比较,挑了近村再挑远村的,挑了张家再挑李家的。怪事?只有光棍的男人,没有嫁不出的闺女。

一经没有变卦,便择好黄道吉日,双方父母就绪各做准备。

男方划宅子,挖地基、打泥坯、烧窑子、砖头瓦片木棍子堆了满地,待上了大梁爆竹声响,三大间瓦房拔地而起。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盖得起房子,划得出宅子,攀不上的自然多得是,三世同堂。弟兄伤了和气,妯娌打架,这也是见怪不怪随他去了。

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但人生的命该怎样就怎样,认着也就罢了。

女方备嫁妆,不同的年月不同的妆,上个世纪60年代自家织的土布衣裳,自做的绣花布鞋,镜子和梳子,骑马坐轿好排场。70年代多了“涤确良”,添了衣柜置衣箱,还有抹脸的蛤蜊油和雪花霜……

到了80年代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没了马,没了轿,骑着自行车娶新娘。朝里有人好做官,公家的汽车开进庄,载走了新娘,父母哭断肠。

有了也好,没有也罢。姑娘大了终归要出嫁,总不能在家养个老闺女,不然让人说破了嘴,笑掉了牙。

迎亲这一天,村里村外,大街小巷,满村的人翘着头站直了腰,候着村外迎亲的队伍和嫁妆。

“来了,快看!”耐不住的孩子们挤出人群,老少妇孺抬头望。只听唢呐齐奏,成挑成担的嫁妆悠悠闪闪走在前;四人抬轿的男子汉,撩起手帕擦着汗。新郎官骑着马乐哈哈,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行走新娘旁,春风得意风涌云至进村庄。

此刻鞭炮噼噼叭叭开了锅,唢呐高一声,低一声响彻云霄。喜庆的村里人迫不急待等着花轿里走出的新娘。小孩子虎头虎脑掀着她的盖头,帘下那双眼眼,双颊胭脂红,含羞等待郎官来揭妆。

掀开了帘,抬起了脚,着装红色对襟袄,宽大的黑色裤下,穿着一双龙凤绣花鞋,新娘姗姗出了轿。

父母在上,乡亲左右旁。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

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缠绵入帷帐,窗外墙根下,一群后生偷听闹洞房,竖起了耳朵眯眼瞧,呲咧着嘴,跌了跟头,笑哈哈。鸡叫三遍,狗吠村庄,他们打着哈欠离开了,新郎新娘好香好香睡着觉……

旭日东升映红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日往月来,年复一年。他们背朝黄土,脸朝天,艰辛地跋涉着人生,袭沿着父辈的生活轨道。接下来的是,昔日的新娘,为着儿孙忙,盖房子备嫁妆。

回过头来,已是白发苍苍。黄土地依旧,黄河照样流淌,终了是走完人生进天堂。

早些年娶新娘的院落,早已挂满白茫茫的孝,灵堂搭起的桌上,堆放着活人够不着,死人吃不着的供果和白饽饽。堂内两边跪着一大片儿孙孝子,只见他们穿白衣、戴孝帽,手里拿着纸幡哭又叫。

前来吊唁的人凭哭声便知是哪门亲和哪门戚,灵堂三作揖,四磕头围着死者转圈退出去。乡里村里远亲近朋,吊孝的来了一批又一批,供果换了一茬又一茬。谁家的供果多供果好,饽饽白又大,人人都睁着大眼瞅着瞧……

午时已过,灵堂拆去,哭娘的,叫奶奶的,白衣的孝子棺木左右站两旁。

棺木上放着青色瓦片,瓦片盛着泥土,泥土插着一束稻草。长子拿起瓦片砸在地,啪的一声瓦粉碎,抬棺木的人大喊一声,摔幡的嚎着瘫成泥。众人抬棺朝前似小跑。前面的孝子是三步一磕头,两步一回头,稍慢的栽了跟头扯破了孝。

这番仪式据说是送死人上路,到了阴界不怕鬼。

棺木来到村口,媳妇焚烧了长辈的衣裳,快速跑向坟地,分别从四个角抓起一把土,放在撩起的衣裙里往回跑。此时,呜咽悲切的唢呐声,随着送葬的人出了庄。

送葬的人回到家,儿孙泣泪谢了客,村庄又恢复往常。

大凡人生就是这样,年轮覆辙,黑发送白发,总算走完了今生,养了老送了终。

看完此文,无论你是北方人,还是南方客,算得了生,算不了死。活着有滋有味,不求轰天动地,平平淡淡也是真。人生如梦,到头来只是虚无缥缈一场空……

作者简介 張琴,作家詩人。祖籍河南,出生於四川。現定居西班牙馬德里。西班牙作家藝術家協會、歐洲華文作家協會,世界詩人大會會員、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終身會員。西班牙伊比利亞詩社終身榮譽社長。1999年獲得歐洲作家協會(西班牙)散文首獎,2018年4月獲得絲綢之路國際詩歌大會“詩人桂冠獎”,2018世界第38屆世界詩歌大會頒發的“世界文學博士學位”。20世纪90年代初去国,著作有《地中海的梦》《异情绮梦》《浪迹尘寰》《天籁琴瑟》《琴心散文集》《落英满地我哭了》《田园牧歌》(中西文)《冷雨敲窗》(中英西文)《北京香山脚下旗人命运》《秋,长鸣的悲歌》《天韵》、台灣版主編《地中海曉風殘月》上下部。《冷雨敲窗》中英西文。作品被国内外西班牙《時尚雜誌》,《今日中國》《中央日報》、《香港文学》、《丝绸之路》、《凤凰周刊》、《文綜》、世界華文專輯30多家文学书库收藏。十多年连续多年参加世界华文作家大会,世界诗歌大会。主要獎項1999年《世界華文作家散文》西班牙首獎、2018年《香港詩人圓桌會議》獎,世界詩歌大會“文學博士”榮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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