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彬:我的老丈人
张学彬
第一次见我的老丈人,是我与爱人的恋情即将进入谈婚论嫁阶段,需要双方父母审核把关的环节。
这次见面也是我人生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会面。我是一个农村穷小子,家里就靠种地养活,还要东拼西凑供我把学业完成,生活的确一贫如洗。跟爱人谈恋爱时,我甚至拿不出一分钱的存款,每月377元的工资也就仅够日常生活和零星恋爱开支,日子过得紧巴巴。说实话,能够找到像我爱人那样不嫌我家贫又一心一意呵护我的女人,确实十分难得。恋情发展到这个关键的时候,见女友父母真不亚于我人生的一次大考。过关了,就代表着离“成家”更进一步,当然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如果没过关,付出了感情不说,要再寻一段姻缘可谓难上加难。自然,我对这次会面是高度重视。
重视归重视,最伤脑筋的是带什么礼物去见未来老丈人。名贵的吧,买不起。便宜的吧,拿不出手。后来我爱人出了高参,说老丈人好酒,酒不论好坏,只要诚心便可寻得他欢心。于是,我就在酒品上打起了主意。去超市逛了一圈后,发现无论是泸州老窖还是茅台或五粮液,都感觉囊中羞涩,摸摸钱包然后悄悄从超市走了出来。一路上心情十分复杂,想当年踌躇满志的一个青年,如今却被一份礼品患了难,生活与现实第一次给了我无比的打击。一面是美好的恋情,一面是贫穷的家底。想着想着我甚至都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回到办公室,突然看见办公桌前放着两瓶五粮液,这是几年前单位稽查打假时查获的以次充好产品,后来按程序处理买了两瓶。我灵机一动,提着这两瓶假五粮液去了老丈人家。
第一次去老丈人家,看到老丈人头发梳得油光,衣服穿得整齐,面像青春,混然不觉是五十来岁的人。我把两瓶假五粮液递上,眼光自然躲躲闪闪,生怕老丈人看出是假酒。那次见面正好也是端午前后,农村正是玉米施肥红苕入土的季节。为了弥补礼品上的天然缺陷,我毅然扛起锄头、背起背兜、褪下鞋袜,赤着脚就去地里帮忙干农活了。老丈人点燃一支烟,默默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操起家什也随我一起下地去了。对于农家活来讲,无论是挖土挑担、插秧打谷、栽菜施肥,我都不在话下。整个一上午,我都任劳任怨地在地里劳作,一会挖土,一会扯草,一会栽苕。老丈人一句话没说,仍然只是默默看着。
第二天,老丈人把农村所有亲朋好友都叫来了,正式把我介绍给大家。我知道,昨天我的表现是加了分的,效果不比两瓶五粮液差。今天家宴,我也如法炮制,洗菜、切菜、烧菜、端菜……。一阵忙乎下来,一桌宴席就呈现在众亲戚面前。当时我就想,老话说得好,“技不压身”,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以前在家学到的农活、家务技能居然派上了大用场。家宴的时候,老丈人打开了那两瓶五粮液,一来把我介绍给众亲戚,二来拿出五粮液显摆一下。虽是假五粮液,但酒是真酒,只是以次充好罢了。几桌亲戚也并没有吃出酒的好坏来,大家除了赞叹五粮液好之外,还不断赞扬老丈人未来这个女婿不错。我在厨房暗暗发笑,没想到原本战战兢兢的一次初面,却以如此好的氛围收场。自然,不久我就与我的爱人结婚了,完成了人生一大喜事。
经此一事,老丈人给我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即使后来某天他知道了那两瓶酒是假的时候,老丈人甚至还笑嘻嘻地说,“只要是酒,一是喝牌子,一是喝心情,至于真不真假不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这也是老丈人喝酒一贯的原则。大凡有人请酒,老丈人都是心情愉悦的。农村邻居三朋四友经常相互帮衬,干完农活后吃顿饭就是酬劳。老丈人也乐不疲此。三杯酒下肚,老丈人便脸红筋涨,话语颇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国家大事,内政外交,无所不谈。动情处,或评论时事,或点拨他人。整个席间,估计也只有他说话的份。其他人也乐意听他“吹牛”,当作下酒的消遣。
老丈人还有一绝技,就是算命,十里八村,多有找他者。他私藏有一红本,约10厘米长5厘米宽,铅印本,封面载有“广东土版社”、“南京天文台校对本”字样。我琢磨应该是印书人手误把“出版社”印成了“土版社”。但这丝毫不影响使用。老大取名时,老丈人钻研了数日,“甲己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岁戊为头;丙辛必定寻庚起,丁壬壬位顺行流”,每每念叨这些话语时,我就不知所云。故作求学状,向前倾听,然一顿教训之后又暗然离去,终不得缘。有日酒足饭饱之余,老丈人说,一个人命中注定,身体发肤都暗藏玄机,乃上天所赐,故可观天象、测运势。我一般情况下边听边点头,即使什么也不明白,但迎合老人也是幸事,老人也会多予讲授。大凡看命之人,必定有点来历。算命之人当是最会见风使舵了。如果你坐着车子去,必定会多方奉承,眼耳鼻舌无不长得其所。你明明是一个不能寿终正寝的地痞流氓,他会说你将走红运,要发横财。你如果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中年人,他会给你指某个方向,然后说此方向大有作为。你若是一位漂亮小姐,他会说你紫气正升,必遇贵人和知音,有明星命。算命之人不外乎求财,阿谀逢迎之话随手拈来,不然何来生财之道。老丈人最后说,正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对坐,各取所需,你求财,我求安,不外乎自欺欺人罢了。一语道破玄机。
别看老丈人平时酒后话多,心地却十分善良,在村里村外都有不错口碑。邻村大凡集体活动,都喜欢叫老丈人去帮一把,或修房,或调纠,或议事。老丈人也是一应再应,从不怨言。有一次参加完村上宴席,回家途中听见有人“救命”,老丈人听出是村里刘宝宝家。二话没说,赶紧跑了进去,一看是刘宝宝洗澡时不慎把洗澡帕搭在了电线上,由于水导电发生了事故。老丈人懂电工,转身取来一根竹杆,迅速把洗澡帕弄开。刘宝宝得救,自此美名远扬。刘宝宝家大凡有点好事或好吃的,绝对会把老丈人叫上,当作至亲一样对待。
后来,我要小孩后,老丈人就从农村出来帮我带小孩了。为了带小孩,这十多年来,老丈人酒也少喝了,脾气也温和了,人也老了不少,心心不忘的仍然是农村那些日子。很多次他都有意无意提及,我知道他惦记着农村的老宅、农村的老友,或许还有农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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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彬,笔名茅居人家,男,1979年生。泸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泸州市人民政府。业余喜欢用纯真的笔,抒写诗意的生活,努力实践诗与远方在苟且生活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