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聊戏:赵燕侠的反思与谭正岩的纠结
最近传来京剧演员谭正岩在网上与某些人因回戏问题互怼的消息。这涉及到演员与观众的关系问题,于是联想其老表演艺术家赵燕侠年轻时的一些往事,颇有值得借鉴之处。
赵燕侠年轻刚出道时凭着“艺高人胆大”去闯江湖,有道是“脾气随着本事长”,后来竟发生过了同观众顶牛的事故。据一位了解内情人士回忆,某次她在天津演出全部《玉堂春》,当演到'起解”之时,因有些观众面对'行路'之中的[原板],未达到所谓'七恨“之要求,因而台下喊出了不满之言语,倒好声不断最终影响到演出的正常进行。这要是换了个没有经验的演员,早就给轰下台了。此时,赵燕侠突然停止了演出,并提出既然观众不愿听,那就不演了,当场退票。赵燕侠冷静处理意外事端,反而使得场内躁动很快平静下来,演出继续进行。
这段掌故说明了赵燕侠在舞台上的“霸气”,当然这个霸气是加引号的,因为观众再不对,自已再有理,但在台上和观众顶牛较劲、甚至要挟退票,总归是欠妥的。这正是艺高人胆大的赵燕侠倔强的一面。
当然,赵燕侠后来遭遇了更大的麻烦。那是1955年,赵燕侠率领燕鸣京剧团到江西南昌做巡回演出,演出前四天反映极佳,到了第五天晚上她正在后台化妆,剧场门口突然竖起一块启事牌,上写:“奉上级指示,从今天起禁止赵燕侠在南昌演出。”买了票的观众不答应,剧团也问究竟,剧场有人传达主管部门的话说,赵燕侠的表演属于黄色的,不健康的。赵燕侠无处说理,第二天,带着团黯然离开了南昌。此时,全国各大媒体已经掀起批判赵燕侠的浪潮,指责赵燕侠的黄色表演是腐蚀观众。《中国青年报》一篇文章说,赵燕侠是“利用舞台上的色情表演来达到个人追求利欲的目的”。(以上内容摘自《自成一派的赵燕侠》一书)
劈天盖地而来的批评和指责对于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演员来说,其压力之大是难以想象的。赵燕侠说,旧社会我也挨报纸的骂,但你骂你的,我演我的,可今天却让我受不了,有些人想把我一根子打死,断绝我的活路啊!然而,批判浪潮虽凶猛却并没有削弱戏迷朋友对赵燕侠艺术的热情,越批判听她戏的人越多,燕鸣京剧团的演出反而更加红火,这使赵燕侠内心得到了极大宽慰。可以说,是热情观众帮助她度过了那个难关。
从此赵燕侠接受了教训,她要认真演戏、低调做人,还学会听取不同意见,更知道演员要追求政治进步,所以后来她在演现代戏上十分积极。经历了这段挫折,赵燕侠艺术上更加奋进,后来加入北京京剧团,成了与马谭张裘齐名的五大头牌之一。周总理特别赞赏她的艺术特色,并称她是自成一派,“赵派”。
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演艺生活的磨练,赵燕侠到了晚年对演员与观众的关系有了深刻反思。她说:“我的一生,谁都不怕,谁都敢得罪,但就是不能得罪观众,因为观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在她看来,是观众给了她一切,是观众给了她艺术创作的动力,失去了观众,就没有了赵燕侠。
从赵燕侠对演员与观众关系的体会想到谭正岩目前的状况。看得出来,谭正岩很纠结,自己这些年已经很努力了,克服了种种困难,理应得到观众理解才是,怎么总是骂声不断呢?客观地看,谭正岩的条件并不十分理想,在传承谭派艺术上有一定的难度。但同时也应看到小谭所做出了巨大努力,而且也取得了长足进步,看不到这一点也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公平的。当然,他的艺术是否达到一定标准,那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艺术本来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没有一定之规。如果小谭还没有达到戏迷心目中的高标准,恨铁不成钢,那就应当加以鼓励,而千万不要讥笑和谩骂。
谭正岩曾经袒露心怀,他之所以坚守京剧这个阵地,并且拼了命地苦练功夫,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他姓谭。意思就是,他是谭门之后。坚守京剧、传承谭派,这已经不是他谭正岩的个人爱好与否问题,而是他不能逃脱的历史责任。在北京京剧院,他有个同行叫裘继戎,是裘盛戎大师嫡孙,虽然具有继承裘派的一切条件,剧团也寄予厚望, 但他本人的爱好却是舞蹈,且取得不小成绩。裘继戎可以改行,可以放弃京剧和裘派,但谭正岩不能放弃,他没有这个权利,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的祖上是谭鑫培,谭鑫培就是有二百年历史的京剧的象征。
记得前些年,谭孝曾夫妇曾有海外定居的传闻,但很快就又听说他们决定留在国内了。详情不得而知,但估计是考虑到谭门后代这个背景,如果离开故土,影响可就太大了。如今,年届70的谭孝曾已不做扛起谭门本派大旗之想,于是把希望寄托在谭正岩身上。谭正岩的名字里有个岩字,即余叔岩的岩。可见父辈们把传承谭余两家艺术寄托在他的身上。他的担子真是不轻啊。
面对少数人的不理解,甚至出言不逊,想一下赵燕侠老前辈对演员与观众关系的反思也许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