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中文 | 阿成《跂而回望》

作者简介

阿成,编审,中国作协全委会名誉委员。短篇小说《年关六赋》曾获1988-198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赵一曼女士》获中国首届鲁迅文学奖,其他作品多次获国家级奖项。曾发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等40余部,并创作电影《一块过年》,电视纪录片《一个人和一座城市》,话剧《哈尔滨之恋》(合作)等。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日、俄、韩等多国文字。

作者声音

散  文

跂而回望

文 / 阿  成

杏林春暖

  二十几岁的时候,我看到过一部《杏林春暖》的短篇小说集,作者是老作家郑克西。书中所讲的多是八百里伏牛山的故事。其中一篇讲的是,伏牛山下那一片杏林里的那户人家发生的故事。其中有一个细节,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男人的腿好像是受了伤,很重,但是,他的媳妇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呀,人家断胳膊断腿儿不也活得很好吗?由此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小说中的每一句话并不在于对错,但必须“合情合理”。

  人在福州了。福州的这片杏林来源则不同。福州的“杏林”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有道是,一个老中医不但心肠好,医术也很高明,给人家看病从不收钱,但老中医有个小小的要求,若是大病治好了,患者须在他房子旁边的空地上种上两棵杏树,小病治好了,则需种一棵杏树。春去秋来,待到杏子熟了,杏林里结满了金灿灿的杏子,老中医便让附近的农人摘了,去城里卖。自此,流传下来“福州版”的“杏林春暖”的故事。

夜读

  由于旅居的客房空调声音太大,又是一台半残废的空调,发出的声音忽紧忽慢,骤停骤起,闹得人无法安眠。再加上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客房里忽焉潮湿得很,躺在榻上的旅客者我,极不舒服,胃也跟着难受起来。

  既然不能入睡,便打开灯,起身去烧一壶热水,吞下一片胃药,再半躺在床上读介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介川君终究是个文士,难免率性,其中对旧中国一鳞半爪的认识与偏见一文中,就有敷衍之嫌,实是让人遗憾。不过,通过此之一斑亦可以窥其(旧中国)全豹。这大抵便是介川此文的价值所在罢。其实,好看的文章正应当像介川先生那样写才好,率性、随意,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喜欢的,就滔滔不绝,不喜欢的,则寥寥几笔。绝无章法上的顾虑,跌宕起伏,俨然词曲相配的歌,方可称之为随笔的吧。

早年的武汉

  记得早年去武汉的任务是取车。该辆汽车存在某部队的驻地(那样一台破旧的车竟然存在当兵的院子里,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去部队驻地的路,从市中心出发确乎不近,途中需两次换车。当时的气温足有40多度,赤日炎炎,洒家早已汗流如注了。常年生活在武汉的每一位都是了不起的人哪。

  在一家大型的工厂外候车时,看到两个女工将装着冰棍的手推车停在那里,那三三两两来往于街道两旁同一工厂的工人随便到那里去取,并不需要什么证件之类。我也是热得不行,讪讪地走了过去,一脸的不好意思。还没有走到呢,那个女工就抽两支冰棍儿递给我。自此,我对武汉女人的印象便无比的美好起来。心想自己已经结婚了,设若没结婚,一定找武汉女人做媳妇。

  【补记之一】:武汉是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正值七八月份,外乡人的我实在是抗不住如此的炎热,便去路边的冷饮摊儿买冷饮。当时有一种酸梅汤,大杯的6分钱,小杯的4分钱。好,一毛钱买两杯。喝过了以后,玻璃杯的壁上还沾满了杨梅渣儿。当然,现在是喝不到这样纯粹的酸梅汤了。

  【补记之二】:70年代,工人出差的待遇要差很多,只能住20块钱一宿的那种小旅店。这种藏身在乱巷之间的小旅馆,自然是谈不上什么优等的设施了。不过还好,倒是有一间专门供客人洗浴的淋浴室。小旅店外面的温度若是40度,那么小旅店屋里的温度至少得有50度了吧?淋浴室喷头喷出的凉水也应在30度上下。旅人到这里与其说是洗浴,莫如说是冲凉。既是冲凉,我便找了个板凳坐在上面,任凭喷头那温温的水柱冲在身上(俨然一种“刑”)。这样降温的方法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暮色四合,走在纵横交错的阡陌之间,看到许多百姓人家将自家的棕床抬到街上,知道是准备在街上过夜了。然而,即便是武汉夜的温度,少说也近30度,街树上的叶子像蜡雕的一样,一动不动。套用现今的说法“办法总比困难多”。居住到那里的人便拽出一个长长的胶皮管子将周围的墙壁、街道、树木都喷上水,然后再躺在潮湿的棕床上过夜。大清早我出去买早餐,那些躺在街巷一张张棕床上睡觉的人,不过是早年武汉市寻常的风景而已——几乎是每天我这个外乡人就是从这一张张棕床之间穿行而过,去黄鹤楼,去看东湖的呀。旅途上实在是热得不行,就将自带的毛巾在路边的自来水管子上弄湿,然后像陕西农民那样搭系在自己的头上,木木地走。什么他娘的形象,简直是笑话。

舒服与不舒服

近些年经常外出,住旅馆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换句话说,就是经常在下榻旅社的舒服与不舒服之间逡巡。久之,便对舒服与否滋生出了一些新的认识。比如说旅社的枕头,总觉得旅社的枕头不合适,不是高矮不合适,就是软硬不适中。辗转反侧,影响了睡眠的质量。于是打电话请求客服,调换枕头,硬的调换软的,软的调换硬的,高的调换低的,低的调换高的,调换之初,平平地躺上去,再左右翻转试一下,无论是头部、颈部、肩部,心说,这下可以了。然而不然,睡了一阵子之后又觉得不舒服了。于是,便以神经衰弱为由,厚着脸皮再次打电话诚恳地请求调换……

  略好一点的宾馆,客房里通常是两个木棉枕头,高矮倒是够了,然而,棉者热也,像一组保温的软体“热宝”,让本来疲劳的头颅愈发地昏沉起来。三星级的酒店自然好一点,给“宾至如归”的客人备的是两个像冲了气一样的鼓鼓的大枕头。不过,这对客人来说却是一个难题,枕一个太低,枕两个又太高,让各种面孔的客人在取舍之中不免有些小烦躁。高级的酒店情况就好多了,大约是酒店的老板有过多年旅行的经验,给客人备了两种不同内容的枕头,一种是“丝绵”的,一种是荞麦的。喜荞麦者可将荞麦枕置于丝枕之上,喜丝枕者可反之而置。其乐无穷。单是,高级酒店其昂贵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总不能因为枕头的优劣多花那么多的钱吧?

  再比如出差睡火车的卧铺。最畏惧的便是卧铺的枕头了。记得早年,火车卧铺上的枕头是荞麦芯的,松松垮垮,并不考虑一个成人的头颅的重量和碾压力。躺在上面辗转几个回合,枕头里面的荞麦便被分为两部分,只剩下枕头中间的两层布承担着头颅的重量。这又如何舒服得了呢。于是,在夜色里亢奋行进的火车上,摇晃中,产生了幻想,设若有两个枕头就好了。当然,这会增加人家的成本,那么,将枕头中的荞麦粒增加一点呢?幻想毕竟不是现实,于是翘起身子,将枕头对折起来,这样枕头就变短了,虽说有点高、有点硬,但毕竟凹下去的几率小了,无论如何比之前者还是舒服了一点。再说,一个旅客不可能选择永远睡在火车的卧铺上,不过是一夜而已。再想想那些没有卧铺的旅人,没有座位的旅客,那样漫漫的长夜又是怎样熬的呢?想想,便于淡淡的自责中睡去了。

  其实,怨物者不如怨人,责人者不如责己,对人对物也还都不错的吧。

小菜园

  春时,在自家阳台上的“小菜园”种了六七种小蔬。毕竟洒家深谙种瓜并非得瓜的道理,有这样的预知,天性使然耳,正所谓只顾耕耘,不问收获者也。这也是洒家的别一种牛。

  虽小蠢,但乐在其中。凡得闲日,便提一小藤椅,再沏一壶清茶,舒坐阳台上,边品茶,边赏款款小蔬,亦观赏楼下的坊间风景。无所谓收获的有无,亦任凭阴晴风雨的更换。既悦人又悦已。不亦悦乎。

  又:偶见某君朋友圈发汕头大学的照片。1990年我曾去过汕头大学,同行的有贾平凹、王朝柱、长江等人。感觉不错,尤其是汕头的美食。记得那酒家有王震同志(也应当称同志)题的词:“汕头美食甲天下。”当时毕竟年轻,胃口也好。饕餮之相可想而知。

  再又,与平凹先生在市井闲逛时,路过一个卖陶瓷的地摊儿,摊堆之中有一个大瓷碗(仅此一件),上书“民以食为天”。正在买与不买的踌躇之间,平凹先生已经买下了。平素如此平稳的“木讷”之人,竟慧眼识碗,不胜感佩。

  去岁,某贤弟带一干兄弟去一县城,在制陶作坊,洒家亲自动手做一大瓷碗,并请随行的书法家,书“民以食为天”五个大字。算是了却当年之夙愿也。

火车上的旅客

  早年,普通旅客列车上的旅客,多是附近的一些农民,或县城里的人,其中间有几位朴实的基层干部。旅行的目的,无非是走亲戚,或是去参加远在他乡的亲戚家的婚礼,抑或背着自家的农产品、山货到县城里的集市上去换钱。那个时代国营的职工就有探亲假,这样,车厢里自然也有几位带着老婆孩子去山东、河北等地探亲(或是探亲回来)的普通职工。偶尔,车厢里也会有一些放假回老家的学生(或者返校上学)。虽然彼此都是陌生人,但是坐在一列火车上,又是同一路,那就是一种缘分了。多是刚一见面就热情地打招呼,随后便聊了起来。这样的聊天儿,既没有自视高等的矜持,也没有强势凌人的官味。那个年代还没有“中产阶级”之说,一列火车几乎清一色纯粹的无产阶级。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即便你是穿皮鞋的城里人,也不会是一个肥硕的富人。彼此的穿着,包括面料、款式、颜色,都普普通通。当然,这完全不影响旅途的愉快心情,更不影响彼此聊天时的平等氛围。

  火车每到一站都有送行的人和接站的人。那场面既朴实又感人。这辆火车开过去了,且渐行渐远,但是,下车的人仍在怀念火车上满满的乡情,满满亲情的热络场面。

依山的庙宇

  多年前,去江西的上饶。邀请我的是当地的一位女同志。热情的她,建议我去采访一下那个东北的尼姑。已经是向晚时分,好在路程不远,便驱车去了那个寺庙。

  这个寺庙的造型颇为奇特,是利用山脚下的那个大大的山洞洞口而建,很大气。山门之前是一处自然凹进去的开阔地。恰暮色四合,凉爽宜人。

  住持的尼姑年岁并不大,大约40岁的样子,操着一口纯粹的东北口音。我是东北人,乡音若此,自然就平添了几分亲切。庙门前有一个天然的石桌,因住持知道我们来,便事先备好了清茶款待我们。

  女住持在寺庙前的石桌那儿款待我们喝茶的样子,真是可以入画的。女住持毕竟也是女人,家常话自然是少不了的,我们一边听品茶,一边听住持讲个人的经历。她说她曾经患过极严重的风湿病,根本走不了路的。为此也曾去过很多医院求医问药,但并没有起色,后来发展到她只能跪着走路。如此一来,家里人对她的病就绝望了。但是,她自己却坚信能够治好。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一位方游的和尚说,在江西某山脚下的一个山洞,你只要在那儿建一个庙,你的病就好了。这或是信口开河,或者真的藏着某种玄机也未可知。总之,听者认真起来,决计去江西寻找那个建寺庙的地方。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待说,何况又是跪着走路呢?到了江西,或者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者是吉人天相,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前是个偌大的烂泥塘。她便露营在这里,一个人干了起来。这让我想起了德国作家席勒的那篇小说,她像那位虔诚的画家一样,一砖一瓦地收集建庙的所有材料。为了将山洞前的泥塘掏尽,她雇了一个小施工队,但是没有想到,她刚刚筹集到的10万元善款竟被人家骗走了……

  我去拜访她的时候,我看到这座巨大寺庙已经基本完工了。更令人惊异的是,她的腿真的好了,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

  天色晚了,我们便起身告辞。可是这个东北女人和她寺庙,却成为我终生的惦念。

清明时节

  今年的清明,人在三亚。

  其实过了早春的二月,就想着四月初的清明该去父母的坟上祭拜了。

  然而人活着,则难免俗事缠身。说来惭愧。似乎理由满满的俗事,耽误了我回家乡祭拜我的父母。别无良策,奈何,奈何。只能让两个女儿代我去父母的冢上扫墓了。

  人在街上,猛然看到一个老妪,便驻下脚来久久凝望。同行的人问,认识吗?我说,我感觉她像我妈。同行的人说,噢——

  老人家走了多年啦。不能想啊,一想心就疼。老太太真的是不容易呀。我们兄妹六个人,加上一个从早忙到晚的老爹,全是靠老太太把我们拉扯大、伺候大的。六个孩子如同六只小狼,面对着这小小狼群,老太太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从三十多岁,一直到六十多,更著艰难时世的大背景,怎一个愁字了得?走在街上,常常扪心自问:那时候我的心里惦念过母亲吗?

  清明节到了。这一天,似乎所有的伟大与崇高的工作都停止了。清明节,对所有的生者而言是一个忏悔节、追思节、感恩节,更是洗涤人们心灵中污垢的清明之节,尤是对那些心中有愧的人更是如此。

  我将房门关好,跪在屋子里给父母的遗像磕头,和父母说说话。儿子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我也老了,真真地,懂得了父母的辛苦,养儿育女的劳累。子欲孝而亲不待。在这里儿子磕头向父母谢罪,祈求父母的原谅。

  有时,儿子尝会十分的困惑。母亲的理想和梦想究竟是什么呢?无论怎样的猜想终是想不出。现在明白啦,只要儿女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活,踏踏实实地工作,便是老人家最大的梦想、最大的宽慰了。

六月雪

  某年人去长春,方才得知“杏花雨、丁香雾、六月雪”是长春城的三大美景。

  这里单说“六月雪”。

  每年的六月,杨柳飞花即在长春城漫天地飞舞起来了。天上地上,碎云般,白茫茫的一片,俨然冬日里的鹅毛大雪。城里的楼堂馆舍连同街道行人,在如此的“大雪”之中,已然是影影绰绰,绰绰约约白了,反倒呈现出一种返季式的别样风情。不由得想起唐代诗人白居易所云,“三月尽是头白日,与春老别更依依。”虽然话说的是江南,却也道出了长春六月雪的韵情。

  长春城距哈尔滨并不远,不过是200多公里的路程,六月,乘绿皮火车的长春之行,纯粹是一次私人的活动,几个喜欢游玩的朋友,决计去长春的乡下体验一下庄户人家的生活。是一对爱好文学的中年夫妇,已经盛情邀请多次了,惴惴兮恐不当意,又再四相邀,方才不怕打扰主人的安静,欣然前住。

  天可怜见,此行竟恰逢长春城六月的漫天“大雪”,不亦乐乎。下了火车,但见陌城里柳絮飞花,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且舞且停,卷起千堆雪。一时间,这小小的长春城已然变成了一个偌大的舞台,演绎着渐行渐远的冬景。

  浑身沾满柳絮飞花的一行人,乘一辆极破的面包车,前往乡下的那户殷勤之家。出了长春城,这漫天的六月雪似乎渐渐地小下来了。一路上,偶尔可看堆积在田埂路边那梦幻般的如雪柳絮。

  一位长脸的诗人朋友突然指着远处的那所农舍说,看,那个烟筒冒烟的人家,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

  几位便引颈前观,果然,那户农舍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

  长脸的诗朋友说,我已经嘱咐那位乡下的文友了,咱们就吃,“三烀一炸”(烀土豆、烀苞米、烀地瓜、炸鸡蛋酱),再加上新鲜的蘸酱菜、苞米   子芸豆饭、大酱炖活鱼……

  一语之下,几位已经是垂涎三尺了。

  是为记。

-完-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1期

创作谈

《跂而回望》之感

阿  成
近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作家的年岁越长,写的随笔呀,散文呀,会越来越多。有一种世面上的说法,是说这些老作家们年岁大了,“江郎才尽”了,已经写不出像样的小说或者诗歌才开始写随笔之类了。这种说法乍一听似乎有一点点道理,但探究之后方知终究是可疑的吧。为什么这样说呢?道理很简单,这些看似“年老”的老作家们,他们不但在写随笔,写散文、诗歌,包括报告文学,但同时他们也一直在写小说,有的甚至写了洋洋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绝非是老作家们江郎才尽了。像美国的索尔·贝娄,还有我们熟知的辛格,那么大岁数了,创作了如此之多的充满活力、幽默、风趣和浓厚的生活气息,且多姿多彩具市井风情的长篇小说,如《洪堡的礼物》,如短篇小说《诺宾萨大街》等等。即便是在当代中国文坛,这样的例子也是非常之多的。我觉得在读他们的作品时并没有年岁上的障碍。正如老百姓当中的那句俗话,“姜还是老的辣”呀。人如此,作家更是如此。人到了老年他们感慨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感慨、这些所闻、这些看法和观点,斟酌再三,的确是并非小说能够表达的。小说里头想象的成分、虚构的成分是必不可少的。而随笔恰恰是一种真实表达的最佳文体。像我的这篇《跂而回望》大抵就是如此。既是回望,自然是过去的感受,且被零零星星记载一些本子上、电脑上,翻出来再看,再重新加工,不仅修正了观点,况味也变了,对人对己似乎也还不错的吧。
非常感谢《北京文学》发我的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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