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自德作品《街边的我们》（纸刊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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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我们
文/黄自德
影子
湘潭市下摄司有条半边街，我在这条街上度过童年和少年。街不太长，大约几百米。半边街其实两边都有房屋，怎么就叫半边街？好长时间我也没搞明白。
那时，街上多数住户晚上照明用的是煤油灯，即使有电灯的人家也只是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有的还在墙上打一个洞，灯泡便安放在洞中间，以便照亮两间屋子。几家商铺才有明亮一点的灯。此外，从街首到街尾有几盏路灯。路灯安装得高，灯泡不大，间隔还比较远，除了夏天招来不少蚊虫外，便没有让小街亮起来，整条街一到晚上都很昏暗。
街边的我们下午放学都尽快做作业，以便晩上在路灯旁躲迷藏、滚铁环、弹玻璃球。铁君是我们中最会玩的，玻璃球弹得很准，铁环滚得很溜，我们都玩不过他。
在街边上玩耍时，我们发现从路灯下过往的人都会有长长的影子相随。于是又多了一个游戏——在路灯下比谁的影子拉得长，晃动得快，自己的影子想方设法盖住别人的影子……这样的游戏也让我们玩得一身汗水！
大人们看见自家孩子这么玩耍往往会一把拉住：
“怎么这么玩？睡觉会做恶梦！”
我曾问娘，这是为什么？
娘说影子是人的一部分，不能跟影子玩耍，也不能让人欺侮你的影子。
娘的话我不太懂，因为跟影子玩耍做没做过恶梦巳不记得。
也是那个懵懂的年龄，娘还告诉我，人有影子而鬼没有。这让我既害怕又有些好奇，想发现鬼，看看鬼长什么样，想发现哪些人其实是扮成人样的鬼。
于是有一段时间我总是留意晩上过往的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看他们有没有影子，有没有鬼混在他们中间。
我没发现没有影子的人，也没有见过什么鬼。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街边的我们实在单纯得有些愚蠢。
水塘
半边街的一边街后是一家有名的国企，另一边是农田。农田中间分布着好几口水塘，那既是灌溉田地用的水源也是当时街边住户的饮用水源。
孩子们都喜欢水。这几口水塘有的有荷花莲藕，有的有菱角，我们会想方设法弄到手，或带到学校在同学面前显摆，或把它们当零食与玩伴互换着吃。
水塘里有魚。我们会在小竹杆的杆尖上绑一根细而结实的麻线，把大头針弯成魚钩。有一种麻麻色的象蝌蚪一样却长不大的魚，我们叫它“麻楞子”。它们贪吃又蠢，咬住魚铒不松口，哪怕已被釣上岸，摔到地上还死死咬住。我们中的钓鱼高手不屑于钓这种魚，他们喜欢釣鲫鱼，鲫鱼狡猾得多。孩子们的钓具过于简陋，很难釣到鲫鱼。住在街尾的绍云是我们中的釣鱼高手，他总能釣到半脸盆鲫鱼，让我们羡慕不巳。
水塘里也有虾。我们用旧蚊帐制作小缯网。盛夏的清晨，天还不太亮，我们背着自制的缯网来到水塘边。一两个小时便能得到半小桶小魚小虾，既不影响我们上学读书，全家人中午的葷菜也有了着落。对我们来说，葷菜不重要，重要的是期待的诱惑和收获时的喜悦。
水塘还是孩子们戏水的地方。夏天我们很少午睡，趁家里的大人们不注意相约来到水塘游泳。为了不让家里的大人们发现我们偷着游泳，大家都脱得赤条条的，以便游完后能穿上干衣服。不会游的在塘边水浅的地方“扑通，扑通”玩水，刚学会便想着游过水塘。街边的孩子游泳没有什么救生设备，为了保险，总有小伙伴自告奋勇充当保护的角色，一边一个陪着刚学会一点“狗刨式”的伙伴从水塘这边往很远的对岸游过去。
这种保护实在不怎么样，真正发生什么意外，两个小伙伴不慌张才怪，哪能救人？有一个叫“夏塘”的水塘，水很深，因为水深水便很凉，在这样的水中游泳最容易引发手脚抽筋而淹死，不过这样的悲剧在小伙伴中没发生过。街边的我们都是这么学会游泳的，夏天都是这么玩的。现在想来觉得十分幸运，按娘的说法，“街边的孩子有天照应。”
学徒
初中只读了两年，家里生活窘迫，我只好辍学。有一个在饮食店当经理的邻居看到我家的状况生了恻隐之心，将我介绍到一家饮食店当学徒。饮食店离半边街不远。饮食店里有油案和白案之分，油案是做湘菜，白案是做包点，我学的是白案。师傅姓杨，是解放战士，也就是先当的国军，准海战役中被俘后変成共軍。杨师傅是江苏人，复员后成了饮食店的白案师傅，我是他名下的正式徒弟。
做包点很单调、枯燥。清晨店外还不太亮，我们便开始和面，拌馅，再一个一个地包好，蒸熟，一直要忙到中午过后才结束。每天一样的手上功夫，七、八个师傅和徒弟围着一张厚而大的案板不停地包包子，不停地做着重复的动作，偶尔离开案板，伸伸腰和腿，很快又坐下继续劳作。
饮食店的师傅和徒弟文化都不高，我这个辍学的初中生还算文化人。杨师傅隔一段日子会叫我帮他写一封家信。也许因为文化不高，大家都不太说话，低着头沉闷地包着包子，学徒们都觉得一天的时间太长太长。
油案班有一个姓周的师傅 ，他没事时喜欢到我们白案班来帮忙包包子。只要他来了，白案班的气氛便不再沉闷。
周师傅形象不佳，鼻头象蒜，很大还歪向一边，个子不高却弯背。师傅们有时叫他“周大侠”。他有一个形象同样不佳的女人，头发稀少，嘴里有两颗金牙，烟不离嘴，有时也到店里来看她的男人。师傅们叫她“十三妹”。为什么会给周师傅俩口子取这样的外号？我不懂。
不过周师傅会说书，《薛刚反唐》、《七侠五义》他都会说，而且说得很好，让我们听得着迷。我们兴致正浓之时，他也会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时，徒弟们总是殷勤地为他的茶杯倒满开水，给他敬烟。喝了茶又抽了烟，周师傅又会继续说书。
周师傅边包包子边说书并不影响白案班的工作，饮食店经理不制止，他有时也来听周师傅说书。
徒弟们都很佩服周师傅。有师傅告诉我们，这“周大侠”以前在湘潭市十四总河边开过小茶馆，茶馆里就有说书的。我们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能说书。
半边街的我们很少有机会进国营大厂，大多是去商铺当学徒。住街对面的义云就进单车行学修车，住街中间的耀宗则进钟表店学修钟表，还有学修鞋的、理发的……
当年的徒弟现在都有一把年纪了，也有不少人像我一样离开了半边街。大家好像没再聚首过，不过孩童时代的伙伴和趣事都留在了我记忆深处。
作家档案
黄自德，湖南湘潭人，在长沙生活工作。当过饮食店小学徒，做过工人多年，也在机关干过办事员。喜好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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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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