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记忆」我那推来推去的童年
文 | 崔方春
如今,碾磨这种用石头做成供农民加工粮食的工具,已渐渐从人们的生活视野中退去,成为只有在民俗博物馆里才能看到的物件。即使在乡下,现在的年轻人看到它,也不晓得其如何使用了。但它们却伴我走过了很多年特别是那格外酸楚的童年时期,并在推来推去的往复中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记。
在我的青州老家,吃煎饼是人们多年的饮食习惯。它粗粮细作,冷热皆宜,便携带耐保存,也能适应多数人的胃口。到现在,我仍隔三差五地托人从外地捎些回来,满足一下肚子里的馋虫。但摊煎饼工艺相对复杂,技术要求也高,而推碾推磨就是其中脱不开的两个环节。
记忆中,村子里的石碾数量不多,一个生产队四五十户人家也就一盘。条件好的,会有一个三面有墙、上有屋顶的敞棚以挡风遮雨。条件差的,就设在露天,下雨下雪就不能用了。
石磨有旱磨和水磨之分,旱磨用于磨白面等粉类,水磨主要用于磨豆腐和煎饼糊。可能是其体积小、成本低、使用频繁的缘故,水磨比较普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旱磨则比较稀缺,只有少数大户人家或有点身份的家庭才会购买和使用,全村就那么两三盘。
实际使用的水磨与博物馆陈列品的安放差别很大,多是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用石头或砖块砌两个长方形垛子,在垛子上方放两根方木或略刨平的圆木,架起几百斤重的两层磨盘。在磨盘的下方放一大口径的铁锅或瓦盆,以接盛磨好的煎饼糊或豆腐糊。
那时候,人们一年的口粮只有三百来斤,并且粗粮多细粮少。最少的年份,一人分得的小麦不足五十斤。除少量玉米外,地瓜干是当家的粮食。加工这些粮食特别是摊煎饼,石碾和水磨就成为主要工具。摊煎饼,若按流程描述,可分为四步:首先将地瓜干、玉米用碾轧成子,然后用冷水泡透,再用磨磨成糊,最后才上鏊子摊成煎饼。当时,我家有八口人之多,弟弟妹妹们又正值装饭的年龄,基本是三天摊一顿煎饼,每次用粮食三十斤左右。这其中的前三步,是在母亲的带领指导下,由我和弟弟妹妹们完成的。第四步技术性相对较强,只得母亲亲自来做。那些年,轧子推磨糊多数是凌晨三四点钟动手,早晨上学前结束,并形成了一定规律和基本套路。一般第一天推碾轧子,晚上用水泡透,第二天磨糊摊煎饼,中间隔一天后又开始下一个轮回。
推碾推磨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特别对幼小的孩童来说,确实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是耗力气。没有相当的劲头,碾磨是推不转的。二是时间长。轧子一个半小时左右,磨糊子需要三小时以上。三是有技巧。碾轧不好,子太粗会给推磨造成麻烦。磨磨不好,糊子会粗细不匀,影响鏊子上的煎饼质量,不得不返工重磨。有时不小心甚至会伤人毁物,闹得不可开交。
弟弟妹妹们开始推碾推磨的具体年龄我记不很准,但一个一个个头都没磨顶高是不争的事实。作为老大,我不但要自己干还要带着他们干好。因此,经历多,干得多,出力也大。有时亦为推碾推磨和他们闹矛盾起纷争,甚至打得不亦乐乎。
相比之下,推碾的技术要求低一些,但它又笨又重是需要几个人同时上阵的“集体项目”。没有每一个推碾者的踏实用劲和均匀出力,是推不动轧不快的。作为这个营生的组织者和带头人,我一方面要手扶主碾棍,边使劲推碾,边用笤帚将滚出的粮食扫回碾盘以免造成浪费。同时,要摊平摊开碾砣下的粮食,掌握火候轧碎轧匀。否则,轧细了会占时太多,轧粗了为磨糊带来困难。另一方面,要指挥和引导弟弟妹妹们多用劲出匀力,掌握好节奏,保持合理速度,以保证完成任务。
推磨只需要一主一副两个人,为主的负责一勺一勺往磨眼里舀粮食子,为副的只要抱好磨棍用力推就行了。由于年龄关系,舀粮食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总体上说,推磨用力要小一些,但技术要求高,危险性比较大。弄得不好,会掉磨棍,撅了子盆,甚至把磨盘的上层掀下来伤人毁物。
最困难的,要数冬季特别是大雪天推磨了。没经历过的人们,是很难想象如何在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推磨磨煎饼糊的。当然,就更体会不到一个十来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北风呼啸的凌晨,冒着雪在磨道里一圈儿一圈儿推上三四个小时的滋味了。
遇到这样的天气,一般情况下,要清扫完磨顶、接糊盆和磨道的积雪,在磨道垫上防滑的炉渣之后,再烧壶开水把石磨烫开,将子盆端到磨顶,快速推动石磨,边推边浇热水边把粮食子盛进磨眼,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摩擦让磨热起来。
这其间,速度不能太慢,更不能停顿,稍有马虎石磨便会冻结产生滑转。那样,就不能磨糊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只得返工再烧开水重新烫磨,整个过程没有半小时四十分钟是折腾不下来的。我记得最复杂的一次,发生在一年腊月初八的凌晨三四点钟。
头天,又重又实的沙粒子大雪从下午下到深夜,磨道里的积雪超过了我的膝盖,足足有三十几厘米厚。雪过天晴后的凌晨出奇的冷,呼呼的西北风刮到脸上就像刀子在割腮上的肉,摸一下门上的锁鼻子指头都有被粘破的感觉。烧好的开水用壶嘴往磨顶一浇,冒过热气之后便开始结冰。第一壶水浇上,没推几圈磨就“滑转”。等烧好第二壶开水,石磨的上下两层已冻在一起了。实在没有办法,母亲干脆用做饭的铁锅烧了一大锅开水,一瓢一瓢地浇上オ把磨烫好。结果,原本三个来小时能推完的磨,前后折腾了五个多小时。我和大妹妹的脸被冻紫了,手被冻直了,脚被冻僵了。几天后,俩人手脚、耳朵和两腮陆续出现了大块大块的冻疮,到清明节都没有痊愈。
推碾推磨最让我们受不了的是犯困。在那个年龄段,三天两头起早五更,每天减少几个小时的睡眠,是极其痛苦和让人心烦的。为起床,没少受到母亲的训吵。但最惹母亲生气的要数我们兄妹在碾道磨道里吵嘴和在迷迷糊糊中撅子盆了。
吵嘴多发生在相互攀比之中,往往是围绕谁干得多谁干得少,谁用カ大谁用力小而不消停地争论。有时也会因相互之间的小矛盾而闹得不可开交,弟弟妹妹们赌气“罢工”的事也曾发生过。遇到这种情况,母亲会不分对错地把我们臭骂一顿。实在不解气,就抓起笤帚把子打我们几下直到都消停了,她也不再吭声。
撅子盆就是另一种情况了。它多发生在凌晨三四点钟起床,一半清醒一半迷糊推磨的时候。那把年纪的孩子,一旦瞌睡虫上来便不由自主,一会儿打趔趄,一会儿掉磨棍,再不小心就磨棍上挑将子盆撅下来摔得粉碎,弄的满磨道都是粮食子。这种事儿,我和几个妹妹弟弟都干过。可能是大几岁的缘故,我撅盆的次数要比弟弟妹妹们少一些。
出现这种情况,生气的母亲会对我们大嚷一顿,有时甚至会骂上几句,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惋惜。现在想来,她是用吵骂的方式,心疼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心疼摔碎的瓦盆和来之不易的粮食;惋惜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惋惜她对下一代的艰难抚育和培养。
如今,家乡加工煎饼已经基本实现机械化。机械加工原粮,机械打糊机械烙,圆形的煎饼改成了长方形。加工煎饼的粮食,由地瓜干玉米换成了小米黄豆,有的为改善口味还加上了其它杂粮,核桃仁、花生米等都是优质辅料之一。当然,煎饼的味道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我还是想在有生之年再推推碾推推磨,吃吃地瓜干煎饼,找找五六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崔方春,山东青州人,从事银行工作41年,退休职工。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2016年,出版35万字个人传记《往事记忆》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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