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微薄的收入,玩成了收藏大家!
容庚先生(1894-1983)
古玩艺术品收藏这事儿,几乎被惯性地视为是富裕阶层行为,对于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收藏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奢侈梦想。
但在民国,就有这么一位工薪阶层的收藏家,他虽为一介书生,收入微薄,一生却藏有1300多件(套)藏品,论数量,煌煌大观;论质量,不乏国宝级精品,其中商周文物就有200多件。
金文扇面 临师遽尊铭
他就是我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收藏家容庚。
容庚曾言:“生财有大道,成名有捷径”,这让人不禁好奇他的收藏之路,让我们一起走进他的人生……
出身书香门第,恩师推荐入故宫!
青年容庚
东莞容家是书香豪门。自容庚的高祖起,五代文脉,皆有科名。而到了容庚一代,更是英杰辈出。1894年,容庚出生,因古代“容” 、“颂”相通而取斋名为“颂斋”。舅父邓尔雅是著名的书法篆刻家,容庚从小就跟随舅父研读《说文解字》、《说文古籀补》,学习之余研习书法、篆刻。在邓尔雅的熏陶与指导下,容庚也对金石书画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也为他此后一生的事业奠定了基础。
罗振玉
1922年,容庚28岁,携个人代表作《金文编》天津拜会罗振玉(民国时期著名的国学大师),对殷周以来甲骨文、彝文字进行过大量的研究。后经其推荐进入北大读研,凭借着对金石文字的精通,容庚得到了进入故宫鉴定青铜器的机会。
容庚研究金文和青铜器的代表作《金文编》
鉴定青铜器,偷师前辈有妙招!
当时年轻的他鉴定水平尚未成熟,但聪颖的容庚自有研究学习的妙招——经常把一件真品说成是赝品,把赝品说成是真品,然后听老前辈的讨论争辩,从而默默记下他们鉴别的方法技巧。
商晚期爻爵
1926至1945年,容庚在北京学习、工作和生活,这20年间,是他学术研究的巅峰期,尤其在故宫文物鉴定委员会的工作,使他有机会与数以千计的青铜器打交道,不仅能亲自摩挲鉴赏,更得资深专家指点,因此他对青铜器的鉴赏与收藏发生了兴趣。
商晚期兽面纹方斝
他的成名作为《金文编》 《商周彝器通考》,《金文编》这是继吴大澄的《说文古籀补》之后的第一部金文大字典,商周秦汉铜器铭文中已识与未识者,从中可尽览无遗。这是一部相当完备的金文字典。1935年,又集秦汉金文而撰成《金文续编》,是一部关于商周青铜器的综合性专著。
起步琉璃厂,“以藏养藏”!
民国时期的琉璃厂古玩摊
对青铜器的研究必然离不开出土文物,除了在故宫接触到的古铜器,再就是私人所藏以及琉璃厂、隆福寺等处的文物市场了,容庚的个人收藏就是从琉璃厂起步的。
商 西单己觚,容庚旧藏
容庚最早在琉璃厂“淘宝”,始于1928年4月28日,这一天对容庚来说,可谓极具纪念意义的一天容庚在日记中写道:
“余向不入古玩铺之门,以囊中羞涩,爱而不能得,徒系人思也。”
明义士:甲骨研究'西方学者第一人'
这一天,他与范天祥、明义士逛琉璃厂,在尊古斋购得一昜兒鼎(价五十元),一三羊镜、一得志玺、一宗妇簋,这就是容庚收藏青铜器的起始,并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隆福寺、海王村等地的常客。
商晚期妇好方彝
当时的容庚只是一介学者,工资并不高,但在收购青铜器和相关书籍方面,他却从不吝啬,出手很是大方。为此,他生活极其节俭,每月除了拿出一半工资留作生活之用,其余的就全部用来收藏书籍、铜器和字画等,凭借眼力和经营头脑,以藏养藏。
青铜器收藏大家,“生财有大道”!
《商周彝器通考》,容庚著
1930年,山西有一大收藏家逝世,其后人拟把数百件古铜器整批出售,索价万余大洋。对容庚来说不啻为“天文数字”,于是他先筹借五千元作为订金,等这批铜器运到北京后便召集同道选购,凭借卖出去的半数抵偿价款,另一半则均为自己购藏,容庚由此跻身于古铜器收藏家之列,声名鹊起。
商晚期人面纹方鼎
作为当时最大的青铜器收藏家,容庚最负盛名的一件青铜器藏品,就是春秋中期晋国大夫栾书所铸的“栾书缶”,以3000多元购得。“栾书缶”不仅是铜器所书的上乘,而且缶之器铭盖铭中共有48字之多,因此容庚对此器深为珍爱,后将其赠予中国国家博物馆。
栾书缶,容庚赠予中国国家博物馆
关于自己的青铜器收藏经验,容庚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也是他在历次“运动”中被揪住的一个辫子——“生财有大道,成名有捷径”。这似乎相当敏感的前一句,说的其实是收藏的经验之谈。容庚以一介书生收藏青铜器和字画,资力不足,靠的是眼力。他擅长辨别铜器字画的真伪,人家看走眼的,他就以平价购入,再用10倍的价钱卖出,此之谓“生财有大道”。
容庚晚年编著的《丛帖目》
有人曾在批斗大会上揭发容庚,说他在解放前把贵重文物卖给美国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有!那个鼎是假的,我是把假古董卖给美国人了。”此言一出口,那帮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对他的批斗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错过越王剑,抓住机会失而复得!
越王剑,现藏广州市博物馆
然而,即使是学富五车眼力毒辣的容庚,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1931年秋天,容庚在琉璃厂著名古玩店式古斋中,购得一柄长55厘米的古剑,剑格上有鸟书错金铭文,两面共八字,其中左右各作“王戊”二字。当时容庚对“王戊”二字并不十分理解,误以为是《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卿王戉”,所以对此剑并不十分在意,并用这柄剑和古文字学专家于省吾交换藏品。
金文匾额 三馀斋
直到有一天,容庚在日本人所著《周汉遗宝》中见到“戉王矛”,才明白此剑中的“王戉”二字应倒读为“戉王”,竟然是把春秋时代的“越王剑”,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一说,容庚也只得扼腕叹息,就此作罢。
西周 师旂鼎,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幸而后来事情又有了新的转机。1937年春,容庚机缘巧合购得师旂鼎,同样具有巨大的收藏价值,于省吾见到后就希望容庚割爱转让,容庚借此机会提出交换条件,以师旂鼎来换越王剑。
金文联
朝于大学夕于小学
古有经师今有人师
于省吾对“越王剑”早已视为心爱之物,但师旂鼎又实在太过诱人,他在再三权衡和考虑之后,终于答应将越王剑作为交换,1956年,容庚将此剑捐赠给广州博物馆,现已成为该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独辟蹊径,追求“冷门”书画!
清 章谷 《八景图册》(局部),容庚旧藏
虽然容庚先生素以青铜器收藏而闻名,但他收藏的书画也是蔚为大观,不容小觑。他深知宋元书画名迹不在故宫即在海外,即便偶现市场,不是伪作,就是天价,远非他一工薪阶层所能负担得起。因此,他常到琉璃厂书画店购买明清作品,而且以小名家作品为主,凭借自己的眼力去“淘宝”或“拣漏”。
林良《秋树聚禽图》,容庚旧藏
容庚的书画藏品主要来源于以下几种渠道:
首先,容庚从家族继承了一些书画。他的祖父容鹤龄掌教东莞龙溪书院数十年,雅好书画,父亲容作恭早卒,家道渐中落,祖传书画能遗留给容庚的已然不多,但其中就有一轴王翚的《仿李晞古山水图轴》。
清 恽寿平《山水册》,容庚旧藏
第二,容庚的书画大多是他购买而来。他第一幅购藏的古画是从好友于省吾处购得的吴历《湖山春晓图轴》。此后购藏一发不可收拾,并不惜一掷千金。
1938年9月10日,容庚于北京琉璃厂文奎堂付款1650元购下《兰亭八十种》,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小楷题跋
记薛珩刘龙光
1939年,容庚据此编成《兰亭集刻》,并作《八十三种兰亭记》。1943年3月,他从书商倪玉书处借得《兰亭阁》一卷,马上开始校、临《二王帖》。正因为得益于这一批收藏和持久的研究,上世纪60年代,容庚才敢于在自己家中与康生就《兰亭序》版本问题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1939年至1949年,以及从上世纪 50年代至“文革”前,是容庚购藏书画最多的两个时期。黄公望《溪山图轴》便是他1953年8月从北京琉璃厂咏文斋书画铺樊君达处购得。
林良《秋树聚禽图》 容庚藏
第三,容庚藏品中有一小部分是从亲友处交换而来。例如,早年他曾用祖传王翚《仿李晞古山水图轴》与表兄邓懋勋交换刘松年《四园图册》。1957年用石涛《清凉台轴》与徐伯郊交换恽寿平《藕花秋雨轴》,又以八大山人《花鸟册》与徐伯郊易得王翚《仿黄鹤山樵山水卷》。
第四,容庚得到了一些好友相赠的书画藏品。其中最为珍贵的当属刘体智赠送的林良《秋树聚禽图轴》。而好友赠送自己作品更是常事,例如黄宾虹、启功、顾颉刚、蒋兆和、唐云、谢稚柳、商承祚、黎雄才、关山月、周怀民等人,都曾将自己的作品送给容庚。
《容庚藏帖》,程存洁主编,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线装本172种/182函/755册,定价298000元。
最后,还有些藏品来源于他的“抢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丛帖是不时尚的,当时东莞做鞭炮就是买来丛帖做纸包装,容庚看了直说太可惜,打听他们从哪里买的,然后自己想方设法买下来,共收集了300多种丛帖,编了《丛帖目》。”容庚晚年编著的《丛帖目》,洋洋百万言,是帖目研究史上的高峰。
有聚亦有散,早早安排藏品出路!
容庚与夫人
收藏几乎伴随容庚的一生,除了以青铜器和书画为大宗,还包括书籍、甲骨、丛帖、信札等,他曾应香港友人之邀作简短自传,全文700多字,有关收藏的记述就有500多字,可见收藏之于容庚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戴进《山高水长图卷》(局部),容庚捐赠藏品
人生有聚就有散,收藏亦是如此。深谙此理的容庚,很早就开始为自己的毕生所藏安排出路。容庚的几个子女都没有继承他的收藏事业,他的女儿容璞回忆起父亲时曾说:“父亲曾言,取之于国,用之于国,把东西捐出去,能让大家都看到,这是他的情怀。父亲去世后,我们几个商量,也决定把剩下的藏品文物全部捐了,一封信札都不留。我们想,这也是父亲的心愿。他曾和我们说,你们不懂(这些东西),放在你们手上可惜了,捐出来可以让更多人看到,他是用实际行动在爱国。”
陈侯午敦
他的藏品中,最早散出的是青铜彝器。1956年,他向广州博物馆捐出铜器88件(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栾书缶”。还向华南师范学院捐赠了一批青铜器,包括著名的十年陈侯午敦,容庚前后共捐出近200件古铜器珍品。
南宋 佚名 《云山图》,容庚捐赠藏品
1977年以后,容庚分三批将所藏青铜器及书画字帖,捐赠给广州博物馆,后又将一万多册珍贵书籍。交付中山大学图书馆。直到容庚病逝,他的家人还遵照他的遗愿,将他手中最后一批著作手稿、名人信札、金石拓片、古籍图书等400多种,2000多件捐予广东省中山图书馆。
沈周 《吴门十二景》(局部), 容庚捐赠藏品
我的工资收入并不高,但这十几年来,我倾尽我的所有收藏了这些字画器物。为的就是学术研究以及保护我国的珍贵文物,以免外流。”
简简单单一句话,容庚却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实践。
容庚先生与研究生们(1979)
从1922年北游京师问学罗振玉,入读北京大学国学门,到1983年去世,从一介书生,以其微薄的收入、独到的眼光、新颖的理念,到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收藏之路的“平民大藏家”,容庚的学术生涯横跨60年,收藏与学术互为表里且。虽收获颇丰,但有聚有散,圆满安排藏品出路,得之淡然,失之坦然,值得我们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