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境界，终究是人的境界

人们常用人书俱老夸誉年长的书家，或者由衷的赞誉，或者出于尊重而恭维。但不论如何算是一句夸誉之词。

不是非要显得与众不同，我是把它当作一种规律来理解的，也就是说，书法风格因人的成熟而成熟。这样一说，或这种认识，对于理解书法自认更有意义。至少启发人们不要玩儿命的从书法的技巧，包括玄而又玄的书法美学上去探究书法了。踏踏实实的活着，去经历所有人都经历的生活中的种种，喜怒哀乐。总之，从懵懂青涩，到见惯风雨而后的觉悟，或者最后只是悟透人生之后的散淡宁静。

如果这么看来，这“人书俱老”，是毁是誉还两说着呢。因为有的人一辈子都消弭不了年轻狂傲的心，不但如此还自认洒脱不羁，性情脱俗呢。就这，其实在民间有个形容“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我相信这样的老，大多数人是不喜欢的。我也不是说凡老了就必须是没有活力、甚至像荒野的暮年猛兽任人宰割。这么讲好像侮辱了老人，其实不。这么讲是为更好说明，谁都从血气方刚的年纪走过。但是最终能圆满走到人生终结的，依靠的却不是霸道孔武至老的力量，而是人格人性的壮伟。这是人类社会区别于野兽的、文明的地方。其实一个现成的词可以说明“德高望重”。那是道德的威严。

德高望重的老人，可能坐着都费力了，说话声音都很轻了，但他只要坐那儿，就没人胡来，虽然任何一个年轻的人轻拉他一把就会要他的命，但他就是不能也不敢。有人可能会调侃“赔不起”。我说最好别这么说，不是你赔不起，而是你会惹了众怒没有好果子吃。

这么说对于一心想看你谈书法的，会觉得不耐烦了。“我又不是来听你谈人生的”。别急，人生和书法简直就是一回事。咱们这样，如果你已到了而立之年，也不是整天玩书法的，只是一般性的爱好，那么现在找出你十六七岁的字与现在的字比一比，就会发现它变了。再想一想，其实你并没有刻意求变，但他还是变了。

姑且不去管他变得是否令你满意，先想一下它为什么变。而这一问就根本用不着我来回答了。十六岁到三十岁了，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学习、工作、娶妻生子发生的事不少，而每件事都能让你重新认识一回世界，甚至一些没有改变的东西，在你眼里也有了新的感觉。说到底容颜的改变是单一的，内心的改变是全方位的，内心的改变又改变着你的行为方式。像写字这一类的小事情，如果和你的生活有关系，或者需要引起注意的时候他也和其他事情一样变了。至少不会以书写正确为根本目的了。何况专门探讨书法的朋友呢。

想想自己就算年轻时也还算传统类型呢，并不是那种追逐时尚的，但在那个年龄也还穿过鲜红的衬衫、烫过“爆炸头”形。现在想来都要疑问，怎么就能那样呢。其实有什么新奇的，那就是人生的一个时段，如果那时我已然是老的，恐怕就不那么做了，就象现在头发仅留着三毫米，衣服只穿蓝白黑灰心里踏实。年轻时也是文艺青年，但不是背把吉他闯天下的那种，而是传统诗书画，强调儒雅、君子风度一类，那么喜欢王羲之的字自然不在话下。但我也说过，甚至还要再小一点的时候，十四五岁吧，从众多的字体里独独选了颜真卿的《勤礼碑》。

一般而言，人们认为颜体大气磅礴、有庙堂之气，怎么也得感觉端严肃穆。但是在那时，一点那样的感觉我也没有。看着这个《勤礼碑》感觉到的是俊美端庄。不过有一点到还不是差的很多，那就是确定它是属于青年男性的硬朗的美。后来我也考虑过为什么有这个偏差，主要从自身认知水平上去找，甚至怀疑自己的感觉有点糟。直到后来没那么谦虚了，把鲁公也仅当做早生千年的人的角度去考虑，更客观地审视思考，才摆脱对自己的怀疑，其实道理颇简单，最初吸引我的是这块碑全貌的“微缩版”，那是这本字帖扉页提供的资料。

我相信小字也能表现得雄阔大气，但也得承认，人的视觉感受也必然的受物象尺寸的影响，即便一头大象，被缩小到小奶猫那么大小的时候，人们也会产生大象娇小可爱的感觉。总的来说自己的认识是会随着日子的增长发生变化的。这就包括了书法以外的，对人对世界的认识，而且是先决条件。

既然提起颜真卿，就得说，人们都知道他从年轻到年老，书风变化是很明显的。前段时间考古发掘，发现他为某个老妇人写的碑，这要比他写出有自己风貌的《多宝塔》更早了十余年，那字体甚至可以用娟秀来形容，这要放在《勤礼碑》《麻姑仙坛记》一块儿看，恐怕没人会相信是一人所书。我也不多说，刚才我说自己穿过大红衬衫，与这个没什么两样，年轻时的选择而已。也别净说我，都可以回去查看一下，这二十年你穿过的衣服样式，再想一下你现在选择服装得标准是什么。

拿衣服和书法做比较，似乎不伦不类，甚至会觉得风马牛不相及，但其中变化的道理是一样的。而最终指向的主要是，因生活状态变化导致心态变化、意识形态变化，而人们的行为受意识影响是共识。如果非要贴着书法来说，二十岁时感觉美的，三十岁时会觉得不够好了，三十岁时尚喜气势冲天的狂放字体，等到了五十岁，一切都看淡了，朴实自在、清净安然的才觉是好的，那根本不需读书念经就自然而然的达到的状态。

当然这都是按一般人们的一般规律来说的，不同的生活轨迹，造就不同的人生感悟，包含其中的书法审美的理念也是在这生活的过程中形成，一直到自性的成熟稳定。内心境界高的，书法境界的追求低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