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随笔】曾令琪/蓬山万重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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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万重李商隐
文/曾令琪(四川成都)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你若问我归家的日子,我还没有定下日期;今夜巴山淅沥的秋雨,早已涨满屋前的小池。我俩何时才能在熟悉的西窗之下,共剪那一段深清的红烛,再来细诉今夜巴山中,这听雨的情思……读到晚唐诗人李商隐这首看似明朗轻快的《夜雨寄北》,我总品出一片孤寂凄清的情怀,一份绵长邈远的思念,一种万般无奈的悲凉。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原籍怀州河内,自祖父起迁居郑州荥阳。他自称为唐宗室之后,但前几代人都只做过县令、县尉和州郡佐一类的低级地方官吏。父亲曾经任获嘉县令,不幸早死。于是李家“宗绪衰微,簪缨殆歇”,“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人生穷困,闻见所无。”在这异常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少年李商隐刻苦攻读,志在猎取功名,光大门楣。十六岁,著《才论》、《圣论》等论文,为士大夫广为传诵。遂被爱重才华的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召入幕下作巡官,得与其子、后来曾任宰相的令狐绹交游。数年后,几经辗转,被令狐绹引荐,登进士第,从此正式踏上仕途。这年冬天,令狐楚卒,李商隐失去凭依;次年,入泾州(今甘肃泾州)王茂元幕。王茂元爱其才,以女妻之。此时,“安史之乱”已过去七十六年,相对安定的环境中,大唐王朝内部以牛僧孺和李德裕为首的两大政治集团正进行激烈的斗争,史称“牛李党争”。从政治倾向上看,令狐楚父子属于牛党,而王茂元则接近李党。李商隐对“党争”素无兴趣,对两派都不怀偏见,也不攀附任何一派。而令狐绹及“牛党”中人却认为他“背恩”而“无行”。从此,在牛、李两党互相倾轧的险恶的政治漩涡中,赤子般天真的李商隐至死无法自拔,成为无谓的牺牲品。他曾任弘农尉,因平反冤狱事触忤上司孙简,几乎罢官;武宗即位,任李德裕为相,王茂元也内召入朝,三十一岁的李商隐参加吏部甄拔试入选,授秘书省正字,又因母丧去职;三年后复职,恰遇武宗服金丹暴亡,宣宗即位,重新起用牛党,大黜李党。大中元年(公元847年),李商隐三十七岁,离开了自己很想一展才华的大唐京城长安,开始了长期的漂泊生涯。李商隐先后到过广西、湖南、江苏、四川,一度任今陕西周至尉、京兆参军、盐铁推官,并游历过莺飞草长、画桥烟柳的江东名胜。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英明的汉文帝为了访求贤士,在未央宫前殿召见被逐出京的大臣;那贾谊的才华光芒四射,实在是超群绝伦。可惜二人谈到夜深人静,文帝空自前移自己的坐席;他不问国计民生的天下大事,只问些穷极无聊、滑稽可笑的乱力怪神……这首咏叹贾谊怀才不遇的绝句,何尝不是李商隐的自伤之作!大唐王朝上承隋制,以开科取士给读书人踏上仕途架上一座独木桥,让千军万马在这桥上拥挤而过;大唐天子们却求仙问道,纸醉金迷。哪管他哀鸿遍野,哪管他洪水滔天。李白这样的浪漫才子不屑走科考之路,落魄一生,“那是活该”;杜甫这样的恂恂儒生不愿走科考之路,穷愁潦倒,“那是应得”。可是,为什么拼尽气力挤过小桥的韩愈、柳宗元、白居易也数奇命蹇、连遭贬谪、废而不用?——进士出身、才华横溢、报国无门的李商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说,当初唐太宗见新科进士鱼贯而出的背影时,曾大发其感慨:“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所谓“彀中”,乃指箭能射及的范围,往往用来比喻牢笼、圈套。“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说穿了,开科取进士的目的就是要以仕途为诱饵,让天下之士孜孜以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对功名富贵的追求中,多少英雄贫病而死,多少豪杰白首无成。唯其如此,风流成性的大唐天子们便稳坐金銮宝殿,高枕无忧;江山便可代代相传,传之无穷。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李商隐生逢衰世,命运坎坷,致君无路,壮志成虚。但屈原的“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和“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意志,对李商隐的为人和创作思想影响甚大,那种“美人香草”式的寄托手法,更是受到李商隐的高度重视。因此,在他的笔下,家国之感,身世之悲,屡见笔端。他的诗“因事寄情,寓物成命”,表现了作者自己在政治上的希望、追求以及失意的苦闷和悲愤;对当时严重的政治问题,提出过自己精辟的见解,显示出卓尔不几的识见和胆略,远非一般迂腐的书生可比。不仅如此,李商隐的无题诗、政治诗、咏史诗,工于比兴,妙于象征,善用典故,语言凝炼,创制了深情绵邈、婉曲见意的“玉谿体”,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但是,岁月如流,人生易老,时乖命蹇使李商隐极度地失望,恶劣的政治环境严重地摧残了他的身心。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年仅四十六岁的李商隐满怀济世的未遂之志,在家乡郑州凛冽的北风中凄凉地死去。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竹丛里船坞深静无尘,临水的亭榭分外幽清;相思之情悄悄地飞向远方,却隔着一重一重难越的高城。秋空上阴云连日不散,霜飞的时节也步履迟迟;留得这满池荷叶,好听那深夜萧瑟的雨声……当唐诗的大幕渐渐落下、盛唐之音在天宇渐渐消逝的时候,李商隐便成为晚唐星空中最后一颗最为光辉灿烂的明星。是的,“留得枯叶听雨声”,李商隐以他留下的六百余首各体诗作和大量布在人口的佳句,使日渐式微的晚唐诗歌不由得为之一振;李商隐独辟蹊径,开拓出典雅华丽而寄情深婉的诗歌新境界。大概出乎小人们的预料,政治上的压抑与扼杀,没想到竟造就了李商隐这雄视百代的卓越诗人。随着时光的流逝,多少王公贵族已湮没无闻;一千一百年来,李商隐,却向世人展示着他高尚的人格与高贵的诗格。
请让我以我的朋友、青年诗人罗汉的《李商隐》一诗作结,来向李商隐这位永恒的诗人表示由衷的敬意:
在那个虎踞龙盘的世界
有许多理想无法实现
有许多感情无法倾诉
挤在牛李两党的夹缝中
你与唯一的知己合作
把满腹的才气
泄成曲折的诗句
你点燃的西窗烛
滋养了恋人的望眼
你繁育的春蚕
安慰了织绸妇的心
你请来的嫦娥
蹬响书生们的梦弦
你一生活得真不是滋味
乌纱帽飞来又远走
温暖的家
躲在灯火阑珊处
始终不肯走向你
你只是一个劲儿地
用意象筑起一座驿站
供疲劳的灵魂栖息
1998年7月,于西蜀
作家简介:
曾令琪,1988年毕业于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现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学会四川分会副主席,大型文学期刊《西南作家》杂志主编,国家一级作家,贾平凹先生关门弟子。代表作:学术专著《周恩来诗歌赏析》《末代状元骆成骧评传》,散文集《破碎的星空》《热闹的孤独》,小说《关于石头的新闻播报》《最好的礼物》,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