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初秋时节有月光的凌晨

梁东方

照例早早地醒来，感慨果然是出了伏就需要关窗睡觉了，起床后还第一次穿上了长衣长裤，就在前天还觉着摸一下都感到热的厚厚的夹克，现在穿在身上居然有了一种非常舒适的保温效果。

月光在这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均匀地撒在天空和大地上，蟋蟀集体的鸣唱把这晨光未至的时光里的寂静营造得更其浩渺。一天之中其他任何时间段里的时间意味都不如现在浓郁，在貌似永恒的沉静中已经可以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黎明，跨在阴阳两界上却是出奇的宁和，无远弗届，千里之外和近在眼前的山水大地一时之间都处于这样宇宙洪荒以来未曾改变的寂然。

站在阳台上，绕过被月光撒下的光辉将影子印在地上的椅子，临窗而立，高高的玉米地在俯瞰视角下为这样没有重量的月晖照耀，既可以清晰见到根根庄稼，却又怎么也不能辨认它们的细节。它们在白天的时候反而会被认为因为要有最大产量所以尽量密植的不透风的交错混杂，此时此刻却呈现着一种绝对秩序下的纵横整齐的排列。经过酷暑盛夏的疯长，它们身高停滞的同时果实正趋于饱满，在随后的清凉里再度过一个短暂的平衡期，就会逐渐叶黄而干燥起来，为收获准备好了一切物象。在某个下午就会随着机械的轰鸣齐刷刷地倒下，让平原恢复一望无际的坦荡。

月光似乎对即将发生的这一切都不以为然，完全不看在眼里，一点也不挂怀，更谈不到忧虑；月光只在乎当下，在乎当下自己的光华是否已经遍及人间。

这就是月光的特点，笼统地看是光亮的，仔细看又是模糊的。阴性属性的月光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既真也幻，既脚踏实地也心存幻想，津津有味还不招摇，不露痕迹。

好在人类大多数还都在睡眠之中，这样的景象不足以影响他们对世界一成不变的观感。只有早起的人才能在清凉的晨风里意识到世界的多样性，才能在这样晨风乍起的月华之下，长久地凝望并若有所思。

只要你保持自己身体的温饱状态，能维持相对的平衡，不晕眩不倾斜不过胖过瘦，中庸和缓，那季节和时间对你来说就都是享之不尽的赐福。顺畅的呼吸和不冷不热的温度之间，不论晨昏，总有它们无微不至的适宜，并且还会让人常有常新地一再感慨。

此时此刻，多么想成为一只鸟，到那月光里飞翔：滑过清凉，滑过光影，滑过人生似梦不是梦的真真切切。

人对环境的讴歌，方式实在有限。尽管行走奔跑骑车开车开飞机，朗诵书写歌唱，大约都是，静观也是，可是终究还是觉着不尽兴，不能完全彻底地传达情绪和意蕴。而不待传达充分，一切便又已倏忽而去矣。倒是完全源于本能的手舞足蹈，大呼小叫，与这样的盛景非常般配，般配地将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与可笑给显露无疑。

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如水的月光下，除了兴奋和兴奋之后五体投地的膜拜，除了幸福感充盈的心悦诚服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