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名家散文·雨雾武夷山（肖灿先作品）总第653期ll
本期制作：孟新龙
雨雾武夷山
文/肖灿先（江西）
横亘在福建西北部与江西交界处的武夷山，丹山碧水，秀甲东南，人文荟萃，中外闻名，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确认的中国四处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之一。
芒种节气，江南多雨，武夷山也不例外，于是，从踏上武夷山的土地到离开武夷山，三天里没有一刻停过雨，一切都在雨洒雾绕之中。
小雨淅淅，微风习习，因为天游峰号称武夷第一胜地，按照导游小洪的安排，我们先去天游峰。
从大门进入景区，旅游车就在茂林修竹组成的绿色长廊缓缓前行，偶尔有小鸟在深树欢唱，打破山野的宁静。或许树上的蝉觉得只有小鸟的清唱未免单调，于是大显身手，尽情演奏，让悦耳的旋律回荡在山水之间。
不到半小时，车到云窝天游景区，我们撑起雨伞，弃车步行。不久，云窝到了，问名称由来，小洪说因为这里常年云雾萦绕，四周山峰常在云雾之中，故得名。云窝真是一个窝，人站在窝底，犹如蛙居井底，环视四周，全是山峰，背倚接笋峰，面向仙迹岩，左顾晚对峰、六柱峰，右拥仙掌峰、隐屏峰，奇峰兀立，怪石峥嵘，峰顶雾涌云卷，时隐时现。
大概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小洪的想法是我们就在四周看看，而我们的目标是攀上这里的最高峰——天游峰。小洪担心我们老头、老太吃不消，便让我们看旁边的“天游峰景点登山温馨提示”，只见上面写着：海拔高度：408.5米，台阶数量：848级，通行方式：单向通行。并告诉游客，天游峰道窄阶陡，请大家量力而行。上面还有救援电话。
我们说，海拔才四百多米，台阶才八百多级，去年我们游峨眉山，海拔三千多米，先坐汽车，最后七点五公里，我们都是爬上去的，什么事也没有。小洪见我们信心满满，就说：“叔叔阿姨爬到亭子那儿就下来吧，四周的美景在亭子里都可以看到。”我们说：“试试吧，到了亭子那儿爬不动了就下来，还能爬就上去。”
雨一直下个不停，好在不是很大。我们问上山的路在哪里，小洪把我们带到一处陡峭的山崖前，原来路是从石壁上开凿出来的，石阶不过三四十公分宽。山路很陡，像是架起的云梯，让人一看就有几分畏惧。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踏上了石阶，雨水顺着石阶往下流，踩上去泥水四溅，不仅脏了自己的鞋子裤子，还溅到后面人的脸上。开始几分钟还好，不久就气喘嘘嘘，汗水直冒，只好爬一爬，停一停，好不容易爬到半山亭，感觉浑身乏力，燥热难耐，于是进到亭子里，脱掉雨衣休息。
环视四周，果然美不胜收。危岩耸空，凌云摩霄，山体刀劈斧削，猿猴难攀。低头望山下，苍山夹着一弯碧水，九曲溪缓缓东流，一只接一只竹筏，载着身着红、黄、蓝雨衣的游客，组成一条彩色的长龙，悠悠前行；抬头望上看，天游峰耸入云天，不见其顶，游客们沿着蜿蜒而上的石阶，缓缓移动，组成又一条彩色的长龙，游向云端。旁边的石壁上，一条水流从顶上滚滚而下，犹如一条洁白的长巾，想给挥汗如雨的人们擦一擦，可有谁能将它攥在手中？对面的山峰，犹如一位热心的老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叮嘱攀登的人们注意安全。如此美景，难怪当年徐霞客会赞叹：“不临溪而能尽九溪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
上还是下，我们面临抉择。今天爬山跟过去爬山的确有些异样，我们开始太轻视这天游峰了，低估了攀登的难度，现在不仅感觉累，还有一点怕，或许因为岁月不饶人，或许因为这岩石上开凿出来的路特别陡峭，或许因为雨一直下个不停，或许这三者都是原因。如果我们从这里下去，也能心安理得，反正爬了半程，看了风景，从这里下去的人也不少。可转念一想，今生爬山，泰山、黄山、峨眉山、武功山、庐山，还从未有过半途而退的记录，今天开始今生的第一次，心有不甘。于是我们下定决心，继续攀登，直达山顶！
雨衣不能再穿了，太热，改为打伞，可打伞又会影响爬山，还有危险，风一吹，连人带伞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好在此时基本无风。走出亭子，一只手撑伞，另一手抓住水泥栏杆，手足并用，艰难攀登。爬过一面石坡，感觉累了，停下来歇口气，朝下一看，云雾茫茫，深不可测，不禁两眼发黑，脚下打颤，赶紧握住栏杆，站稳身子，镇定自己。退回去，不行！道路狭窄，只能单向通行，后面的人无法给你让路，否则很可能坠下山崖。既然没有退路唯有大胆向前，于是振作精神，继续攀登。此后，左右两旁都不敢看了，更不敢回头，只顾朝上，放慢速度，跨上一步稳定一下，再跨下一步。心中有一种信念，爬上一级就少一级，离山顶就近一些，反正石阶不会增加。爬着爬着，终于爬完了最后一级石阶，听到了人们的说笑声，峰顶到了。
走进峰顶的天游阁，有人在烧香，有人在休息。走出天游阁，只见古木挺立，郁郁葱葱。站在空旷处纵目四望，群山皆小，峰顶毕现，竞相争秀，多姿多彩，正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正陶醉其中，大片大片的云雾奔涌而来，群峰逐渐被云雾包裹，什么也不见了。有游客说，我们都成了神仙了。我在心里说：神仙不敢当，只是这次登山仍然没有半途而退。看来，山高路险不可怕，就怕没勇气，只要敢于攀登，就能到达峰顶，领略无限风光。
雨下得更大了，稍事休息，我们从天游阁的左边绕到天游峰的后面，慢慢下山……
在去“一线天”的路上，小洪就给我们介绍“一线天”。“一线天”所在的灵岩，中间有一罅，就是缝隙，有的说这是桃花女用绣花针划开的，有的说这是伏羲大神用玉斧劈开的，实际是岩体受东西向断裂构造和垂直节理作用裂开的。这道缝隙长178米，最高处50米，宽约1米，最窄处仅0.3米。从底下往上看，岩顶上有弯弯曲曲的一道天光，因此叫“一线天”。
她还说，缝隙里有时有蛇，前不久就有游客在里面遇上了蛇，叫我们特别注意。这么一说，让我们有点恐惧。但愿我们运气好，不要碰上。否则，在那样的地方，无法对付。
来到“一线天”景区，只见峡谷幽深，巨岩巍立，这就是灵岩。路边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洞门天造匪人镌，锁钥浑无几许年，一字光中长不昧，眼明便可见青天。没有标题，亦无署名，不知何人所为。揣摩其大意，应该是：山洞门系天造，非人工所为，所以无钥匙打开。至于天罅上的青天，眼明便可见，眼昏则难见。细细品味，还有几分哲理。
走近前去，有一条溪流，上有一桥，走过桥去，闻到一股怪味，是从前面的一个洞穴飘来。洞里光线昏暗，感觉很大，偶有蝙蝠飞起，原来怪味来自蝙蝠的粪便。过去见过的蝙蝠都是黑色，这儿竟有白色的，应是奇物。
从旁边的石阶进入一线天，此处大约一米宽，光线尚可。有两位不知来自何处的二十来岁的美女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我们紧随其后。登上十几级石阶，又下十几级石阶，有一洞穴，有水流动，洞口朝外敞开，光线较亮。走过洞穴，山岩中一道缝隙如一条巷道伸向前方。巷道并不平坦，有石阶可上，抬头望天，可见一线光亮，这应该是真正的一线天。借着光亮，可见左边石壁笔陡，右边石壁倾斜，让人担心两壁并拢，把人挤成肉饼。雨水从缝隙落下，石阶满是泥水，行走艰难。不知上了几级石阶，石阶改为向下。此时巷道越来越窄，光线越来越暗，只能慢慢挪步。
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两位美女不敢再走，怕蛇。可巷道太窄，无法转身，只能前进，无法后退。两位美女打开手机手电筒，以微弱的光亮照看模模糊糊的路，我们则跟着借光。“哎哟——”左臂擦在石壁上，感觉痛，估计擦破了皮。赶紧往右边靠一靠，“扑——”右臂又擦在岩壁上，只好缩紧身子，就像往柜子里塞棉被一样，拼命往前挤。皮肉擦破会自行长好，可惜我背上的瑞士包，擦破了无法修补。这夹缝中实在难于生存，真想把两边的岩壁推倒。不知道这巷道还有多长，不知道会不会碰上蛇，有几分恐惧，有几分烦燥，但是不能停下，更不能后退，只有平静心态，鼓励自己，黑暗终将过去，光明就在前头。
小心翼翼，艰难挪步。忽然，头顶上出现了一点光亮，两位美女尖叫起来，我们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步子迈得大胆轻松了。光亮越来越大，我们加快了步伐，走出了巷道，感觉这178米似乎有十几里，那外面的阳光分外明媚，就连那一直下着的烦人的雨，也变得亲切起来。
来到开阔处，小洪等在那儿了，见我们出来了，便迎上前来，问我们感觉如何，我们说，好在我们都不是胖子，否则卡在中间，前进不得，后退不得，还得在里面减肥呢。
小洪说：“你们身材都不错，国标！国标！”
不去九曲溪漂流，不算到过武夷山。九曲溪，号称中国最美溪流。发源于武夷山桐木关，自西向东汇入崇阳溪，景区内全长9.5公里，因地质断裂构造作用，折为九曲，有八滩五潭。两岸峰岩夹峙，山环水绕，正所谓“曲曲山回转，峰峰水抱流”。游人端坐竹筏，随波逐流，醉情山水，心旷神怡。
我们乘车来到九曲溪景点，小洪将我们领到一号码头，上了J0706号竹筏。竹筏结构十分简单，八根竹子去掉青皮经烘烤成形后捆扎在一起，筏头高高翘起，筏身平平整整，六张竹椅固定在筏面上。这次与我们同筏漂流的，有内蒙的李先生夫妇，还有一位山西大妈和她年轻的女儿。艄公两位，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岁，分别把守一头一尾。
我们刚刚踏上竹筏，前头的艄公就说：“大家请坐，你们是吃饱了坐的，我是吃饱了撑的。”大家笑了，看来这位艄公比较风趣幽默。
我们收拢雨伞，套上鞋套，穿好雨衣和救生衣，艄公解开缆绳，竹篱一点，漂流开始了。从九曲顺流而下，向一曲进发。于是，竹筏在碧绿的水面上悠悠前行，一幅山水水墨长轴徐徐展开，前头那位艄公的话匣子也已经打开。
“九曲溪水质一直保持一级标准，如果不是这几天连续下雨，水有些浊，本来可以直接饮用。”
一股急流冲过来，漫上竹筏，滚过鞋面，大家不免有些紧张，你听艄公怎么说：“大家注意安全，身子往里靠，尤其是女同胞，如果掉到水里，我可是救男不救女。”
“为啥？”“女人的身子不可触摸，到时我说是救人，你说是性侵，怎么说得清楚呀！”本来不高兴的女同胞都被他逗笑了。
“这里是九曲，水不深，水底石头都看得见，不怕，明险易过，暗险难防，前面有几个潭，水深二三十米，表面平静，水下很复杂，不过我们都熟悉了，不怕，你们放心。”
竹筏进入第八曲，水面开阔，溪边一只石乌龟，艄公说：“这只乌龟本来是在天庭里专门给茶树浇水的，有一天跑到南天门偷偷朝下看，发现我们这里的茶园更好，就跑到这里安家乐户了。”
溪边几块巨石，形如悉尼歌剧院的穹顶，他说：“他们是从这里学的，我们是正版，他们那是山寨版。”
右边一座石峰形如象鼻，意欲从溪中吸水，峰顶林木繁茂。“这是象鼻峰，这大象是公的，母的在桂林，为了发展旅游事业，长期两地分居。不过，时间长了，难免出点情况，你们看这公象头上的帽子，绿得多深啦！”
竹筏进入水流平缓的区域，他停下手中的竹篙，只由后头的艄公掌控。“拿出你们的手机，我来给你们照相。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几位天南地北，来到我们的竹筏上，同筏漂流，也是一种缘分呢。不过，现在的女孩子不要百年修，只要百元钞，就与男人共枕眠了。”大家批评他侮辱女孩子，他也不生气，拿过这位的手机照几张，又拿过那位手机照几张。
我们只顾观看两岸的风景，只见山连山，峰连峰，峰峰都在云雾中。不知不觉，竹筏已穿过七曲，进入六曲，远处一座山峰，高出群峰，峰顶云雾弥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山脊上攀登的队伍，原来这是天游峰，昨天我们从山峰看溪流，今天又从溪流看山峰。
竹筏漂流到五曲，隐屏峰、接笋峰诸峰巍立，云雾笼罩。艄公说：“隐屏峰下有著名的紫阳书院，开始叫武夷精舍，是宋朝理学家朱熹建的。朱熹是婺源人，婺源原来属安徽，后来属江西。朱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广收门徒，聚众讲学。他迷恋武夷山风光，对九曲溪更是赞不绝口，为此还写了《九曲棹歌》：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一曲溪边上钓船，幔亭峰影醮晴川。虹桥一断无消息，万壑千岩锁翠烟。二曲亭亭玉女峰……”起先我觉得这位艄公比较俗气，讲风景讲掌故不时来点黄色的东西，就像做菜加调料，现在看来是雅俗并具，黄白相间。山西大妈直夸艄公讲得好。
筏入四曲，大藏峰、西钓台隔溪对峙。大藏峰横空出世，飞翠流霞；西钓台临溪而立，如翁垂钓。这时，艄公的嗓音提高了八度：“武夷风景，秀甲天下，《西游记》有六集是在武夷山拍的，小白龙出世就是在这里拍的。当年唐僧师徒四人都来了。”突然话题一转，“大家都说孙悟空好，有什么好？他一见美女就说是妖怪，必欲除之而后快，再美的女人让他娶回家也难免发生家暴。都说猪八戒好色，他最喜欢谁呀？”山西女孩答：“嫦娥。”“恭喜你答对了。猪八戒若是娶了美女，一定会当宝贝养着。”大家又笑了。
竹筏继续前进，溪边有石壁上入云霄，下入水底，上有“架壑船棺”四字，离水面一二十米处有洞穴，黑色木头微微露出，这里属于三曲。艄公介绍：“这是古越人的悬棺，至今已3000多年。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如何将重达几百公斤的棺木放进洞穴，一直是个谜。曾有专家来此进行过一个星期的考察，结论是三个字”。山西女孩抢答：“不知道。”“恭喜你答对了。”
竹筏从一段幽深的峡谷中转出，进入二曲，溪边一峰独峙，宛如少女，亭亭玉立，无疑这是武夷三十六峰中最迷人的玉女峰。而雨雾给玉女蒙上了一层轻纱，更显得娇羞可爱。艄公见景生情：“你们看，这玉女秀发飘逸，可身上的衣服不多，现在的女孩子越穿越少，就是从这儿学的。”
此时，雨又下大了，竹筏进入一曲，水流平缓，两岸葱绿，依稀可见大王峰雄踞溪北，气势磅礴，此为武夷三十六峰之首，独具王者威仪。艄公说山形如古代官帽，所以又称纱帽岩。可此帽没有帽耳，更像文人雅士的礼帽。
竹筏停靠码头，一个半小时过去，大家意犹未尽，内蒙媳妇说：“真想再游一次。”艄公来了劲：“好呀，你今天跟我回去，明天跟我再来。”又问其先生，“大哥，你同意吗？”
“同意！”大家一起起哄。迎接我们上岸的小洪评价艄公：“他呀，初中的文化，大学的口才。”
艄公笑一笑说：“大家出来旅游，就是图个轻松愉快，可这九曲溪漂流，八滩五潭，水深流急，大家可能害怕。我跟大家说一说，大家一起笑一笑，就忘记了害怕，其实根本不用害怕，什么事也没有。”
【作者简介】肖灿先，男，江西省井冈山大学教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写作以散文为主，作品在《江西日报》《百花洲》《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收入《2016中国年度散文》等多种文学专集。曾获“美文天下”首届旅游文学大赛三等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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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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