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的成本

文 / 高伟

女友从美国回来，我们一起闲聊，说起美国乞丐。女友说，在美国，乞丐们大都很绅士，他们文质彬彬地向别人讨要金钱。如果一个美国上层或者中产拒绝了乞丐伸出来的手，是会遭到乞丐鄙视的。我不解，一个乞讨的人怎么好意思这么牛呢。女友说，在美国，人与人是平等的，乞丐和中产在尊严上是等值的，你想想，一个人，他连尊严都不要了，把手伸出来，等于付出了尊严，而对方连一个小钱都不肯往外掏，那就是对这个男人付出尊严的不尊重，乞丐便会以鄙视对方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

身份可以是一种炫耀。这种炫耀有时只以呈现的方式表达，不需要借助于任何言语去争取。但是，等级是存在的，人类社会从头到尾是分等级的。成为上层本身就是一种炫耀，所以无论哪个地方的人群，大家卖力气地朝着族群金字塔的上端艰难爬行。维持我们生存的食物和栖身之地早就足够了，这还不行，我们还要率领着我们的精力和欲望、技能向着身份的塔尖上攀登。身份的海拔高度本身，就是一种炫耀。

炫耀是一种成本，比如，美国中产需要好心好意地向乞丐掏出钱币。

女友一度在江湖上大显身手。她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她脑子快写稿多，在外面发的稿件多，寄到单位的她的稿酬单子就多，比她的工资还多。她以此为傲，在年终工作总结上把它们算作业绩去述说。她忘了这其实是一种炫耀。于是，她被别人暗中统计着在外发稿的数量及发稿的范围，暗中被查访着她是不是利用工作关系换取了在外的发稿量，有人甚至还把调查的结果变成书面文字交给单位的上级领导。

人在炫耀自己的时候真好受呀，那种优异于族群的感受比热爱美食的人吃红烧肉还受用。想想开屏起来的孔雀在众鸭子里走过时所使用的心情吧，炫耀的瞬间就是那等感受。可是，炫耀是要付出成本的。女友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成本。

我的另一个朋友操持了一个规模较大的美食店，他有资本了，就想风花雪月一番，给自己的美食店定期印制一本杂志。我受托给他的杂志写了不少文章。为了报答我，他就送了我几张他的美食店的金卡，让我不花钱就去那里吃饭。在一堆熟人的聚会中我向大家推荐那家美食店的佳肴，说自己去吃过那里的好东西，起兴的时候还拿出金卡来给大家伙看。那一瞬，我真是开屏了，仿佛花孔雀在众鸭子面前款款走过。我还没来得及把开起的花屏像洋伞一样收敛起来，就有人让我请客了，说这么好的饭这么好的事儿应该和大家伙一起分享。我当然说同意，请大家伙周末去美食店吃饭，并且显得很乐意。

我知道，我得为自己的炫耀付出成本。

还有一个同学开了一个公司，经营得不错，绝对是工薪阶层的大款。和旁人说起自己的业绩是她一生中幸福的事情之一，她挣钱的目的之一绝对就是为了享受这一时刻。因为有钱，她成为婆家的骄傲，成为自家兄弟姐妹们的依傍。她的一个侄子要结婚了，她的侄子并没有太多的钱，如果没有她这么个姑姑，他是不会买汽车买房子的。可是他却买了车，买了房子。钱不够，侄子就去问姑姑借钱。我的同学在出钱的时候很不情愿，可是她得把钱借出来呵，谁让她的亲人知道她有钱来着？

炫耀是有成本的。凭什么大家伙肯拿出时间来听你在说你的人生，而且你的人生又显得那么漂亮，因为你的漂亮把别人的人生显得那么不漂亮？凭什么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别人听你的辉煌而黯淡了自己？凭什么大家伙肯花时间让你在众人堆里独自心情靓得要命？

炫富的人肯定要付出成本的，那成本就是被仇富，被勒索，被要求某种意义上的均贫富。不炫富的富人假装不富有，他因为没有得到炫耀时所使用的好心情，所以他也就用不着付出炫富的成本。须知，放弃炫耀自己的成果，本身就是挺难受的一件事情，需要足够的定力去帮助当事者达成。

作者简介

高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青岛市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诗歌与随笔发表于《诗刊》《作家》《星星》《文学自由谈》《中华读书报》《人民日报》《今晚报》等。出版散文集、诗集20余部——散文集：《她传奇》《他传奇》《爱传奇》《痛苦，是化了妆的礼物》《不要晃动生命的瓶子》《包扎伤口还是包扎刀子》《打击你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等；诗集《99朵玫瑰和一首绝望的歌》《99只蝴蝶和一首涅槃的歌》《梅花99弄和一首复活的歌》《去南边找北》《风中的海星星》等。编辑百年散文诗大系之《挚爱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