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 】润心师娘《叹五更》

《叹五更》
作者:何惠群
演唱:润心师娘
怀人对月倚南楼,触起离情泪怎收?自记与郎分别后,好似银河隔绝女牵牛。好花自古香唔久,只怕青春难为使君留。他乡莫恋残花柳,但逢郎便买转归舟。相如往事郎知否?你睇好极文君尚叹白头。
初更残报月生西,怕听林间嗰只杜鹃啼。声声泣血榴花底,佢话胡不归来胡不归。怎得魂归郎府第?等佢唤转郎心早日到嚟。免令两家音信滞,好似伯劳飞燕各东西。就系柳丝难把心悬系,总系落花无主葬在春泥。
二更明月照窗纱,虚度韶光两鬓华。相思泪湿红罗帕,伊人秋水为溯蒹葭。(原作此处还有一句“君你风流杜牧堪人挂,几时共你合欢同盏醉流霞。许多往事真如话,笑指红楼是妾家。”)青衫泪湿怜司马,有乜闲心再弄琵琶。
三更明月桂香飘,记得买花同过嗰度漱珠桥(有版本此处为“买舟同过漱珠桥)。君抱琵琶奴唱小调,或郎度曲我吹萧。二家誓死同欢笑,你就话边一个忘恩天地都不饶。近日我郎心改了,万种愁怀永不消,心事许多郎你未晓,收妹桃花薄命一条。
四更明月过雕栏,人在花前怨影单。相思最怕嗰只撩人眼,薄情一去无回还。对景令人思自叹,妆台做作望夫山( 原作此处为“绿窗挂望夫山”)。奴奴家住芙蓉涧,我郎隔渡荔枝湾,隔水相连迷望眼,独惜写书容易寄书难。
五更明月过墙东,倚遍栏杆十二重,衣薄难禁花露重,玉楼人怯五更风。点得化成一对双飞凤,飞向瑶台月下逢。无端惊破鸳鸯梦,海幢钟接海珠钟。睡起懒梳愁万种,龙对凤,又只见一轮明月照入帘栊。(原作此处为“一轮红日”)

收听刘志光瞽师演唱的《叹五更》,请点击这里:听曲 | 刘志光《叹五更》

地水南音口口相传,瞽师、师娘的演唱随意性很大。不同的艺人,甚至同一个人不同时期、不同场合的演唱,都有不同版本,个中差异与不确定性,也正是这种艺术的魅力之一。
关于
何惠群
这首《叹五更》的作者是清代顺德太史何惠群,常被称作“何惠群《叹五更》”。
何惠群作《叹五更》、叶瑞伯作《客途秋恨》、招子庸作《吊秋喜》,被誉为广府说唱文学三绝。
何惠群是顺德羊额人,字和先,号介峰。生于乾隆末年,嘉庆九年(1804)以乡试第一的成绩录为解元。嘉庆十四年(1809)上京会试中进士,点翰林,散馆改任江西瑞州府新昌县令。何惠群为人耿直,体恤民苦,不愿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仕途不顺,辞官南归,在广州讲学。
《叹五更》写于嘉庆中叶,以五更转的手法,每更一叹,写出一个怀人女子的满腔痴情。全曲情景交融,文辞优雅,有唐诗风韵。
何惠群创作《叹五更》的缘由,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早年丧妻,续弦妻子受顺德女子“不落家”的习俗影响,新婚不久就跑回娘家。屡次请回,屡次离去。何惠群独守空房,感慨“有妻不若无妻”,无奈写下《叹五更》。另一说法是何惠群少年时随父亲来广州,住在荔枝湾,与花舫姑娘意儿相恋,被父亲棒打鸳鸯,不准相见。他想念意儿,想着意儿定在苦苦思念他,便感同身受地写下《叹五更》。
《叹五更》传唱不衰,作者真正的创作缘由已不重要。春宵苦短、欢情难再。何惠群能放下太史身份,以红尘女子的口吻来书写她们飘零无依的感情,这份怜香惜玉之心,令人动容。
岭南文化学者冼玉清教授在《广东文献丛谈》中提到,何惠群《叹五更》有很高的艺术性,改变了她对“俗文俚语”无甚可观的看法。
关于
“五更体”
“叹五更”式的唱词形式,在比南音更早的木鱼、龙舟等粤调说唱文体中已有出现,以短调为主,言词通俗,多为社会下层人物感慨人情冷暖、世道艰难的语气,称为“五更体”。
木鱼歌中有《苏娘叹五更》、《樊利花叹五更》,龙舟歌中有《水蛇容叹五更》、《老女叹五更恨嫁迟》等。
南音的“五更体”则出现了不少社会题材,如《游子叹五更》、《国民叹五更》、《金山客叹五更》等。
何惠群《叹五更》出现后,使“五更体”发展到极致,成为一种专用于感怀身世、一诉三叹的说唱结构。朗朗上口,情真意切。
关于
润心师娘
曾润心,失明女艺人,俗称瞽姬或师娘。
师娘多演唱粤讴、南音和古腔八大曲。润心师娘和我们前两期介绍过的,唱粤讴《桃花扇》的银娇师娘,都有八大曲录音传世。她们演唱的八大曲哀怨凄婉,动人心魄,被曲评人称为“水银泻地,左右逢源”。
润心师娘的代表作是南音何惠群《叹五更》。润心的声音略为枯涩,行腔冷淡,接近无情,全无邀好之心。细听之下,却有一种凌于红尘,俯看人间悲欢离合的悲悯。用恍如隔世的冷漠,唱尽人世苍凉。
她如局外人,无悲无喜,却让人着迷于这种境界背后,有着怎样的过去?“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
听润心的歌声,能体味情之三绝:远书难寄,远行不念,远悲无恨。
润心、银娇和香港地水南音大师杜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在香港电台唱南音、粤讴。后来电台取消中乐节目,杜焕重回街头卖唱,两位师娘则在老人院终老。
香港中文大学曾到老人院把润心和银娇请出来录音,分别灌录了《叹五更》和《桃花扇》。中文大学中国音乐资料馆馆长余少华被她们年迈而苍越的声音深深震撼。
润心师娘留下的一个象牙琴拨,曾流落到古董店。那可能是旧日痴迷南音的文人送给润心的,上有篆文“润心”二字。
琴拨是和一把润心用过的古董秦琴一起出现在摩罗街古玩店的。香港学者、南音专家唐健垣的好友知其所好,就买下赠他。可惜秦琴已因虫蛀而木朽,不成完物。只剩象牙琴拨,唐健垣一直珍藏,不时摩挲手心。他在文章中写道,此物“黄润可爱,令人发思古之幽情”。
可惜这件宝贝如今却不见了。唐健垣风雅地说:“我这里出入人多,可能人家见咁得意,借去玩了。”
古物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在谁手中,不是玩呢?
杜焕不在了,润心不在了,银娇不在了。如今连润心的遗物,也不知失落何方。
再过几年,他们的故事,就越来越少人知道了。“好花自古香唔久,只怕青春难为使君留。”南音之美亦如此。
粤人情歌
钟哲平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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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岭南文化研究者、
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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