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里盛开无憾的花

残缺里盛开无憾的花

◎ 静秋

四岁以后妈妈从我身边和嘴上就消失了，妈妈变成了陌生的符号。

一天我看到了母鸡咯咯地叫着，小鸡们们忽地一下扑过来。原来母鸡捉到小虫，啄一小段，点一下头，鸡仔唧唧地跑来，争先恐后地啄起来。突然天空飘起雨点，母鸡蹲到一丛花下把翅膀张开，咯…咯…鸡仔钻到鸡妈妈的怀里打起了瞌睡。我看呆了，忘记了雨丝落在我的脸上，看不到电闪，听不到雷鸣。呆呆地看着，我好想钻到母鸡的翅膀下，那里一定幸福温暖啊！这是五岁时的我。

我羡慕被妈妈牵着手回家的孩子，羡慕小伙伴身上穿着妈妈做的衣裳和鞋子，每针每线都缀着妈妈的爱，每当看到她们穿上新衣和新鞋，我仿佛闻到了那幸福温暖的味道。

我在残缺中，遗憾中长大了。但妈妈俩字被我深埋在心里，不敢想，一想心就有点疼，甚至自卑。

我有了自己的家。当我第一次见到婆婆心里充满温馨。婆婆是善良朴实农村人，吃饭时看我喜欢吃的菜，就往我碗里夹，还不断地嘱咐：“多吃点。”每当此时我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我回报以微笑。我知道婆婆对我很好，但我就是没叫过一声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对我这张嘴太陌生了，陌生得仿佛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俩字，这两字和我就像隔万重山似的。每次和婆婆说话，我都面带笑容，但是就没有称呼。和婆婆一起出去，我都牵着她的手，紧紧地依偎着她的身体，就如同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被妈妈牵着手回家一样。我享受那份温馨和幸福。

我在婆婆家，每晚睡觉前都下决心：明天一定喊妈！心里默默地练习：妈妈……我就在这妈妈温暖包围中睡去。清晨起来，阳光把我一夜的妈妈给封掉了，又无语地面带笑容，算是对婆婆打招呼，这没有称乎的笑容，是对婆婆对我好的歉疚。我在婆婆的面前像个罪人。每天都在自责中折磨，一个月后我逃离婆婆家，回到自己的家。

那时电话没有普及，每次写信先生都让我写，在信上我会很亲切称呼“妈妈”。在纸上练习了一年多，我充满信心，再回到婆婆家一定会把妈妈叫出口的。

当我怀孕回到婆婆家生产时候：我一进婆婆家门，心怦怦直跳，我躲在老公身后嘴巴使劲地要张开喊妈，但嘴就像用浆糊粘住似的，脸憋得红红的，就是张不开嘴。婆婆拉着我的手温和地说：“冷了吧，看把脸都冻红了。”我握着婆婆的手点点头，不自然地笑笑，然后把头低下了。我恨自己不争气的嘴巴，又没喊出妈妈。沮丧和自责又一次把我打倒。先生安慰我：别急，慢慢会叫出口的。

生产那天晚上，天空飘着雪花，那是吉祥的花，祝福的花。我折腾了一天一夜。那时我才知道女人不做母亲，永远不知道“妈妈”这两个字是多么伟大和来之不易！她是用生命换来的，给再多的赞誉都不过分。

孩子就要奔生，掏心挖肺的疼痛，我感觉生命就要结束了似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我就这样死掉？这辈子连妈都没喊出来，太遗憾了！

再一次的巨痛让我一把抓住婆婆的手。“妈呀……！”这一声来自我灵魂深处的呼喊，每条神经和细胞、五脏六腑的能量都集聚到丹田，通过肺部气管喉咙把嘴硬生生地撬开了！发出这几十年梦寐以求的两个字：“妈呀！”这一声，我感觉惊天动地！母与子的情在最危急的时刻也冲破了一切障碍，并发出夺目的光彩！儿子兴高采烈地来到这世上！人生的伟大在那一刻定格。他响亮地哭声在庆祝他的到来。

我仿佛是登山者，筋疲力尽地爬到山顶，如同面条瘫软在地上。心里有种胜利者的喜悦，喜极而泣的泪顺着脸流淌下来……婆婆用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用另只手轻轻地擦拭我的泪：“好孩子别哭了，大人孩子都平安就好！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婆婆啊！你哪里知道我的泪里还有说不出的委屈——二十多岁才喊出一声“妈啊！”这妈妈从我嘴里喊出是多么不易，是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熬炼出来的？那痛苦的磨练只有我自己知道啊！今天和儿子一起诞生了，我能不激动吗?那是幸福的泪，那是感激的泪，那是我今生无憾的泪啊。

母性的出现，也是爱的开始——我爱我的儿子，更爱我的婆婆，这迟来的爱，拟补了我生命的残缺；这迟来的爱让我知道母亲的伟大。是婆婆让我残缺中盛开了无憾的花——“妈妈！”

【静秋】金手指写作网校第二期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