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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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非凡精读馆的书友们，大家好，我是徐英瑾，今天我要和大家解读的这本书，题目叫《历史的观念》。
那《历史的观念》这本书是什么意思？它到底是讲观念还是讲历史呢？我来和大家先定个位，这是由英国哲学家柯林武德所写的一本关于历史哲学的书。
大家就说了，这个历史哲学是一个什么学科，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呢？历史哲学，它是对于历史的本质和历史研究的方法进行哲学反思的学问。比如历史本身是什么东西？历史的本质到底是帝王将相的故事，还是你听到的各种各样的杂说的综合？必然性在历史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历史中真的有必然性吗？还是历史只不过是一些偶然性事件的聚合，必然性只是后来的历史编撰学家所凑合出来的一套说辞？
那么关于历史的这样的研究，还会引发很多哲学认识论方面的考虑。认识论和本体论，是哲学的两个分支。本体论更多地考虑X是什么，比如历史是什么、自然界是什么。什么叫认识论呢？就是咱们是怎么认识X的，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历史的。
小时候看《史记》，我最琢磨不通的一个道理，就是霸王别姬的故事非常动人，但司马迁怎么知道的？霸王死了，对吧？虞姬也死了，也没有说到有第三个人把他们所说的话用平板电脑拍下来了。司马迁活着的时候，楚汉相争早就结束了，他是怎么认识到这一点的？这就是很大的一个疑问。
在今天的这种认识的过程中，我们要追问，历史学家是怎么去重构过去的？历史哲学的两个重大问题就在这里：
1.历史本身是什么？
2.咱们该怎么认识历史？
那么在此过程中，历史哲学的研究，就不得不与史学史的研究有一定的交叉了。啥叫史学史呢？史学史，就是历史学家研究历史的历史，这听上去有点拗口，但是这其实很容易理解。
比如举个例子，我今天就不和你们谈楚汉相争了，我们和你谈谈司马迁。司马迁是怎么样来写《史记》的？你要看《史记》的这段故事的描述，实际上还要看另外一个版本的史书，那就是汉代的官方的史书——《汉书》。《汉书》是谁写的呢？是由班固写的，不过班固是东汉时候的人，但他说的是西汉时候的事情。从司马迁到班固，他们的想法之间有什么差异呢？这就叫史学史的问题，我们讨论的不是历史，而是写历史的人他本身构成的历史。
好，讲到这里，大家就会问一个问题了，这听上去很高大上，一个是历史学家关心的，一个是史学史家关心的，背后还有所谓的历史哲学的话题，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历史系毕业的。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看这样一本书呢？柯林武德能够给我们怎样的一个教诲呢？我们看看柯林武德的一句原话：“人是唯一一种能够从别人的经验中获得好处的动物。”请注意，这个经验它并不是指对方的一种感受上的经验，特别是动物意义上的这种感受经验。比如有一个朋友，他在昨天吃了一顿饕餮大餐——北海道的一只大海蟹。然后吃了以后发了朋友圈，你看了以后能尝到这味道吗？你不能尝到这味道。
但是什么样的经验是有用的？就是那种由语言所传达的经验。比如就举一个例子吧，读过大学的朋友都知道一件事，就是离开大学的时候，要办离校证明。我也办过，讨厌得不得了，要敲很多章。如果有一个学长今天先跑了一下，知道敲章有很多窍门，有几个章可以在一个地方一口气敲掉，他就告诉学弟学妹了，然后你听了以后就知道了，这个经验就对你非常有用了，听了这个经验以后，你会少走弯路。
那么同样地，历史也是这个道理。历史中有很多很多人吃了苦头，或者拿到了好处，怎么样从别人的那个苦头里面吸取教训，或者从别人的好处里面得到经验，来增进你未来成功的这种概率呢？这就是我们读历史的一个非常非常重大的意义。
我觉得现在的一个问题，是整个时代都缺乏历史感，这是我们今天的时代病症。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会导致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问题。就是大家会以为，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是当然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在我们人类的大多数时刻，我们都不是这么生活的。
比如我就举一个例子。今天的美国人，他是把大量的钱全部投到股票里面的。但是在离我们也不是特别遥远的50年代，愿意把大笔钱投资到股票当中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大多数人不是这么干的。所以大家如果缺乏历史学习的话，会糊里糊涂地以为我们看到的一亩三分地就一直是这样，你就丧失了我们人类历史上那么多人处理类似问题的那么多经验了，这对你未来的生活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而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读历史还会读出一个东西，就是格局感和无力感。历史能够读出一个积极的意蕴，就是很多事情你要往前冲一冲的，就像曹操在乌巢冲一冲一样。另外一个消极的意蕴是有些事情，不是你的人力所能及的，很多伟大的人物在反复尝试以后，仍然在一个关头失败了，因为他抵抗不了天命。所以你在面对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也要看到哪些问题是你抵抗不了的，认怂并不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罗马五贤帝的最后一位——马可·奥勒留，这么一位伟大的皇帝，在他的《沉思录》里面，经常流露出那种悲观的或者控制不了命运的消极的情绪，难道你比他更伟大吗？
好，讲到这里，我们大致可以讲讲作者柯林武德了。罗宾·乔治·柯林武德，1889年生，1943年逝世。他的身份可以说非常复杂，他是个哲学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美学工作者，他写了很多美学方面的著作。那么我们现在所说到的《历史的观念》，是何兆武先生翻译的，这本书在英国出版的时候，柯林武德先生已经逝世了，所以它是个死后出版的书，并没有经过柯林武德先生最后的审定。所以它在编辑的安排上，可能有些地方有些凌乱，这也是很难避免的。
那么他的观点，实际上和当时英国主流的哲学的想法有一些不一样。柯林武德不是名气很大的哲学家，有一个和柯林武德算是同时代的哲学家，名气要比他响十倍，那就是罗素。大家肯定听说过罗素，文化名人，也曾跑到中国来。为什么罗素的名气比他响？因为罗素搞的是一种新潮流的哲学，这种哲学是和数学、逻辑结合在一起的，这和当时数理逻辑在西方的发展很有关联，文科从此以后像理科一样，可以做数学推导了，大家觉得这种学问特别酷。柯林武德是属于老一派的哲学家，他仍然是用欧洲式的传统的方法来做哲学，所以他的思想在当时看起来有一点点落伍了。
那么《历史的观念》是一部有点学术性分量的书，商务印书馆是把它作为一种橘红色的封面的书引进的，橘红色封面就是哲学类的。那么因为这本书比较难读，考虑到讲读所需要的通俗性，我们作了一些处理。那么这本书前面的一大半是在讲史学史，也就是说他以前的历史学家是怎么研究历史的，柯林武德从哲学的角度进行了一个回顾，然后进行了评点。后面，也就是附录的这一部分，很可能是他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大家也许对柯林武德本人想说什么更加感兴趣。所以我对前面史学史的部分作一个大致的处理，也就可以了。
一、研究历史的历史
好，我们现在就来讲第一个大的板块，就是柯林武德怎么看待他以前的那些史学家和哲学家、怎么来看待历史的。
01 两河流域时代：人类历史是神的历史的体现
那么他讲的第一个阶段，就是两河流域阶段。古巴比伦文明阶段，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两河流域，文明的一个特点是什么呢？它当然也记录历史，但它经常把人类的历史说成是神的历史的体现，它并没有体现一种人本主义的特点，人的中心地位没有出现，这就是两河流域的这种历史的观点。
02 希腊时代：围绕个人命运讲述历史
那么进入第二个阶段，就是希腊的时代。希腊时代就出现了很多伟大的历史学家，特别是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那么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所描述的历史，神话的色彩大规模地退场了，更多地体现出个人的色彩了。
但是，站在今天的史学的立场上来看，它像是个人传记和个人回忆录的扩大。它是围绕着个人的命运来说的，因此写得更像历史小说和文学，而缺乏真正以事件为中心的观点。
请注意，同样一件历史事件，从个人为中心来描写，和以历史事件为中心来描写，两者之间的一个区别是什么呢？如果从个人的角度来描写的话，会受到个人情感和视野的影响，而不是真正地从这个事件本身的历史的重要性来出发的。
比如你要以西塞罗为中心，写西塞罗的故事，西塞罗是个古罗马的政治家、演说家和哲学家。西塞罗本身并没有参加由布鲁图斯所主导的谋刺凯撒的谋杀行动，但谋刺凯撒的那个行动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所以你如果写布鲁图斯的传记，也许会写到怎么谋刺凯撒的过程，但是在西塞罗的传记里就看不到，因为西塞罗没有参加密谋。所以你如果以西塞罗为中心，来描写这件事情的话，这个事件中的关键信息漏掉了。以人物为中心来写，就有这个问题。
那么我这里要稍微扯一点中国人的观点，因为柯林武德不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就要扯一句了。中国传统的史书是纪传体，纪传体不是编年体，编年体是按照年代来说的，纪传体是按照一个人物来说的。
《史记·李广列传》是从李广的视角来讲的，在李广的故事里面，会牵扯到一些关于汉武帝的事。但是汉武帝在这里不是主要的线索，要看到汉武帝其他的线索，你要看《武帝本纪》。这里面就导致一个问题了，就是在中国的传统的纪传体结构里面，同样一个历史事件，它可能会出现在很多人的传记里。这就变成罗生门了，你要去集碎片。而且写纪传体的那个史学家写糊涂了以后，同样一个事件的时空坐标，在不同人的传记里面都不一样。比如孙权的老爹孙坚被黄祖杀死的具体时间，不同的史书就有不同的记录方法，这就是纪传体所导致的。
03 罗马时代：本质主义
进入了罗马时代以后，李维、塔西佗这样的一些写拉丁文的作家，他们对于历史的描述，有一个特点就是叫本质主义。本质主义是什么呢？就是设定每个人的角色是一样的，没有办法做一种根本性的变化。
这种本质主义的描述，有点像现在劣等的网络小说的写法。就是有个人设，有些人就是白富美，有些人就是坏蛋，白富美就干白富美的事，坏蛋就要干坏蛋的事，然后所有的人物性格都不会改变。
04 基督教时代：神学主导史学
那么这两个时代接下来以后，神秘主义的思想又回潮了，这就进入了基督教时代。大家都知道，基督教时代是神学主导史学，所有地上发生的事情，都会被看成是神意的体现。甚至当下从事历史活动的人，都以为他们当下从事的活动是神意的体现。
05 启蒙主义时代：以科学思维为支撑的人本主义
那么基督教时代以后，就是启蒙主义时代。在启蒙主义时代，人本主义思想复苏。
但是这个人本主义和古希腊的人本主义有些不一样，古希腊也强调人，经过文艺复兴以后，欧洲人重新发现了古希腊罗马的精神，也要重新发现人。但是到了启蒙主义阶段，人本主义有什么新的特点呢？这个特点就是它有科学思维的支撑。
近代科学起来了以后，意大利著名学者维科写了一本书，叫《新科学》，他所提出的一些史学的治理思想，就和今天很像了。比如他反对崇古，不要以为古人说的就是对的，甚至认为古人对于历史的描述，也未必比我们今天更多。
这句话是很奇怪的，比如汉代人说汉代的事，总比我们今天知道的要多吧？我的答案是得看情况，有些事情得信他们，有些事情未必他们知道得更多。我就随便举个例子，东汉的许慎写了《说文解字》，他对于汉字的起源有很多描述，难道我们今天就比许慎知道得少吗？未必。
我们知道许慎不知道的核心密码，我们知道安阳的殷墟，我们知道安阳的殷墟里面出土了很多甲骨文的片。甲骨文的这些骨片上的信息是清末才发现的，弥补了中国文明史上很重要的环节。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许慎对于很多汉字的读解，从甲骨文的角度上来看，恐怕是有问题的。那么许慎和我们，谁离甲骨文产生的殷商时代更近？是许慎，然而我们赢了。你看，这是很符合维科的这种想法的。
好，那么接下来，在启蒙主义时代，就会出现一些大牛，有些大牛是必须要提到的，比如伊曼努尔·康德。伊曼努尔·康德写了一篇很重要的论文，就是《什么是启蒙》。在《什么是启蒙》这篇文章里面，他就认为，启蒙是这样的一种状态：把人类从精神的不成熟状态里面拯救出来，让人可以用自己的脑髓来想问题。
康德有个更浪漫的想法，他认为，我们的历史是有目的性的，我们的历史的进步，是朝向一种人道主义的目的的。历史上可以发生很多很残忍的事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就会发现，我们历史当中残忍的现象会变得越来越少，我们的未来会变得更加人道。
06 实证主义：用自然科学的方法研究历史
那么康德死掉以后，历史又出现了另外一种研究，也就是另外一种思潮的反驳，就是实证主义。实证主义就是说，历史要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加以研究。也就是说，要把历史变成一个科学化的处理。
有一部分学者是非常支持这种观点的，五四运动在中国兴起以后，像顾颉刚先生这样的人，就非常支持近代西方这种实证主义的观点，要用实证主义的观点来和崇古派进行斗争。在柯林武德之前这么多的历史哲学观点里面，我觉得柯林武德最欣赏的应该是黑格尔的观点。
黑格尔勉勉强强能够算启蒙时代的人，但是他既批评启蒙，也批评实证主义，所以他本人的立场比较综合，也比较中庸。黑格尔历史哲学的观点有：
1.人类历史是客观精神的展开
根据柯林武德的概括，黑格尔历史哲学的第一个观点，就是自然没有历史，人类是有历史的，因为人类有精神。这道理也非常简单，因为黑格尔是一个客观的唯心主义者，对他来说，整个人类的历史是个客观精神的展开，他会把一些肉体的、具象的东西往上拔，拔成一个精神性的对象，作为一种精神偶像来加以崇拜。那么这一点柯林武德也是同意的，那柯林武德为什么会同意黑格尔的观点？他有他的论证，我们等一会儿再说。
2.人类历史的本质是精神的历史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的第二个观点，就是人类的历史的本质是精神的历史。这个观点和上面这个观点有点像同义反复，既然柯林武德赞同上面一个观点，也会赞同下面一个观点，这也是无一例外的。
3.人类精神历史的本质是理性的历史
第三个观点就更加有一些细节性的内容了。黑格尔认为，人类精神的历史的本质，是理性的历史。对于这一点，柯林武德也赞成。
但讲到理性的历史以后，大家就会觉得很奇怪，什么叫理性的历史？难道你想忽视欲望和激情在人类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吗？
欲望和激情经常会扮演一些很重要的角色，有人就说，如果克里奥佩特拉女王的鼻子稍微短了一点的话，世界历史有可能就会改变。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克里奥佩特拉的鼻子短了那么一点，她可能长得就没那么倾国倾城；她如果没有那么倾国倾城的话，尤利乌斯·凯撒就不会爱上她；如果不会爱上她的话，也许就没有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实际上，黑格尔是不会赞同这种历史观的，他认为也许克里奥佩特拉长得很美，也许凯撒爱上了克里奥佩特拉，但是他要控制克里奥佩特拉这一点，就其本质而言是理性的作用，而不是激情的作用。
道理很简单，克里奥佩特拉为什么重要？不是因为她长得美，而是因为她是埃及女王，控制着整个尼罗河三角洲的产粮区。如果罗马的军事统帅控制了克里奥佩特拉，不就等于通过克里奥佩特拉的手，控制了埃及的产粮区吗？控制了埃及的产粮区，就控制了罗马城内的物价权，就可以平稳物价，粮食就可以稳定地供应到罗马的老百姓手里了，他就控制了罗马，是不是？
所以情感是材料，理性是建筑方案，而建筑方案也许更重要，两者结合在一起，才能够变成历史的功业。从这个角度上来看，黑格尔是非常愿意把情感看成是：理性为实现自己而采用的一些工具性的手段，情感不是说不存在，但它是理性的一种外化。
4.历史的展开是逻辑的过程
那么第四个观点是什么呢？就是历史的展开是一个逻辑的过程。这是黑格尔的观点里面最有黑格尔味，而且是最难被理解的。
同学们就想，啥叫逻辑的过程，老师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历史的过程”大家能理解，就是这一年发生这个事，第二年发生那个事了。什么叫“逻辑的过程”？
逻辑的过程是这样的，你想想看，最简单的逻辑是什么？就是个证明题，如果你知道一个三角形的两个边都一样长，就能知道这两个边上两个角的尺度、角度都是一样的。这我们都学过，是不是？它是个逻辑的推导。
那么什么叫历史当中的逻辑的推导？我不妨举个中国的例子。楚汉相争完了以后，刘邦建立了汉帝国。请问汉帝国是什么体制的？一半是郡县制，一半是封国制。封国制像春秋战国时候的，郡县制就像大秦朝的。为什么他要搞一半一半的奇怪体制？它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这可以从逻辑上推导出来，怎么推导的？非常简单。就是每一个政权，都要证明自己的合法性。所谓的合法性，就是它要比前面的朝代好，这是个基本的几何学公理，所以它的宪政体制就必须要和前面不一样。
好，那么刘邦前面碰到的是大秦朝，大秦朝搞郡县制，郡县制不好，害得秦二世而亡，他能搞郡县制吗？不能。
那么他第二个干掉的敌人是谁呢？项羽。项羽的理想是什么？恢复多国体制，当然这个多国里面，楚国必须最牛。但是还是多国体制，也不行，项羽被他干掉了，他如果恢复多国体制的话，那不就等于说他干掉项羽错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干掉项羽，他直接服从项羽就可以了，他的合法性资源不足。
那怎么办呢？既否定掉了多国制，又否定掉了郡县制，他的智商里面又想不出第三种制度，请问他怎么办？一半一半。
大家说，黑格尔这理性也太强大了，如果刘邦的智商有问题，没有想出这样一个制度，他百分之百地恢复了郡县制，或者百分之百地搞多国体制，他会怎么办呢？黑格尔说，那这个国家就崩溃灭亡，直到下面一个人聪明地想到这样一种混合制度为止。
也就是说，逻辑具体的展开的过程，在什么时间点和空间点，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它必然会这样展开，这一点他是不需要进行追问的。请注意，柯林武德对于这样的一个观点，也是相对比较同意的。
5.历史终结于现在
那么在我们今天看来，黑格尔的哲学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他的哲学中的两个观点之间是有冲突的，如果他认为历史的展开就是逻辑的展开的话，只要掌握一套完美的逻辑，就能够预知未来。这个道理大家想得通吧？
但问题是，黑格尔恰恰在下面一个地方，得出了一个观点，就是历史是终结于现在的。也就是说，我们对于未来，是没有任何的描述的，为什么呢？未来是没有史料的，只能靠想象力运作。
只有想象力进行运作，而没有史料的话，那么实际上，我们对于未来只有两种情绪，一种情绪是希望，另外一种是恐惧，希望当然是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恐惧就是害怕担心的事情发生。
比如像新冠疫情吧，你是不是希望它今年就能结束呢？但是你非常恐惧，如果今年结束不了怎么办？但是到底哪种情况会发生呢？我们不知道。因为这是未来的事情，所以我们只有情绪，没有办法进行理性的判断。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因为我觉得，如果黑格尔的第四个观点，也就是历史的展开，就是逻辑的展开的过程，运用到第五个观点上，两者会发生冲突。如果我们掌握逻辑的话，当然可以预言未来了。
但是老实说，就实事求是的角度而言，我倒是喜欢黑格尔的第五个观点。历史如果是终结于现在的话，那么至少它还给未来留下一个空间。第四个观点有一种逻辑上的僭越，你的逻辑力量真的那么强大吗？你对一件事的概括和分析能力，难道真的就把当时的各种要素全部考虑到了吗？可能是有点过于狂妄了。
二、关于历史的思考
我们前面说了柯林武德对于前面的历史哲学家和史学家的观点的看法，那么历史本身是什么？该怎么研究历史这些问题？柯林武德本人又是怎么看的呢？这是我们接下来所讨论的话题。我们的讨论将按照如下线索来展开：
1.历史的本质是什么？历史是个啥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历史是个啥？所以第一个问题要搞清楚我们研究的对象是什么。
2.历史的运动趋势是什么，以及对于这个趋势的追问，就是历史有进步吗？存在不存在历史进步？
3.历史研究的方法是什么？我们该怎么研究历史？我已经说过了，历史哲学的研究当中有个很重要的维度，就是认识论的方面的研究，我们怎么认识历史。在这里，他特别强调了想象力在重构历史中所起的作用。想象力是怎么样在认识历史中起作用的呢？它和文学艺术当中的想象力的运用有什么区别呢？
4.历史修养与个人修为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一般人读史，对于一般人的知识的提高有什么作用？
01 历史本质上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就是历史本质上是什么东西？这个观点其实我们前面预报过了，历史的本质就是人类精神的展现，这使得历史无法成为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因为自然科学研究的自然世界里面，是没有精神的。
大家听到这里还是很糊涂，为什么这两者之间有一条楚河汉界呢？所以他在这里就区分了，任何历史事件都有两面，一面是外部的层面，一面是内部的层面。什么叫外部的层面和内部的层面？我们再举前面的例子，凯撒被谋刺，布鲁图斯带了一帮参议员，把凯撒戳得像一只筛子一样，大将军独裁者凯撒，就这样死掉了。
那么在描述凯撒死亡的时候，可以从病理学的角度对他进行很多描述。比如一把尖刃，插入了他的左心房或者右心室；有一把尖刃，砍断了他的颈动脉，导致了溅射性的血。那么这种描述是一个什么呢？是一个物理事件，但这个物理事件，不能够告诉我们它的历史意义。
举个例子，比如罗马有一个很坏的奴隶主，经常欺负角斗奴。然后角斗奴发动了一场小规模的暴动，五个角斗奴每人捅三刀，把他捅了十五刀，这哥们死得和凯撒一样惨。
但是他只是罗马很多奴隶主当中的一个，根本没人在乎他是谁，他死了有历史意义吗？没有历史意义。凯撒的死亡，代表着元老院所代表的那些旧共和派势力，和凯撒要拥护的帝制的独裁势力的一次对决。这次对决，是以共和派势力暂时占上风为终结的。当然，到最后，帝制那一派赢了。但是这件事，是罗马从共和国转变到帝国过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
这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死的两面的意义，是非常非常明显的。但是这个背后的意义，需要有特殊眼光的人看出来。一方面当然是指知识分子，能够看得更远一点，另外一方面。就是历史当中的重要的参与者。
讲到这里，可能有些朋友就会问了，你讲历史意义、精神价值，这些词是非常玄乎的，你能不能讲清楚，什么叫一个事件有历史意义，一个事件没有历史意义？我觉得可以讲清楚，为什么呢？有历史意义的事情，就是重大转折点。什么叫重大转折点？重大转折点，就是过了这个点以后，处于劣势的那一方就没法翻盘了。
比如举个例子，我们说太平洋战争中途岛海战以后，日本人还嚣张了一段时间，瓜岛战役日本人还打得很嚣张，美国人花了很大力气，才把瓜岛的日军给消灭了。
但是你知道吗？在中途岛，日本人损失了四艘重型航母，很多优秀的飞行员都死了，美军相比较损失是可控的，因此日本的整个后劲就没有续上来，而美国人的后劲就续上来了，所以以后的战争就对美国人越来越有利。所以我们认为，中途岛海战，是日美交手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够对未来的历史产生重大的影响的话，就不会产生很大的转折点。比如在中途岛海战的前夕，美军的重要海军将领哈尔西得了严重的皮肤病，没办法指挥战斗了。但是美军马上找到了替代的指挥官，照样打赢了战斗。所以哈尔西得了皮肤病这件事，对美国没有造成不可控的损失。同样的道理，罗斯福总统在1945年的死亡，也没有对美军的实力造成重大的损失，所以罗斯福的死亡也不构成二战的重大转折点。
请注意，在某些情况下，重大人物的死亡都未必会构成转折点。罗斯福的死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杜鲁门上台以后该干嘛干嘛，所有的作战计划一样执行，日本法西斯照样被灭亡了，是不是？
我再举个例子，我们讲音乐史，李宗盛先生到酒吧去听唱歌，这件事可能是缺乏重大历史意义的。但他有一天去听唱歌，正好看到了在那里驻唱的一个青年，名字叫周华健。因为周华健考到台大去以后，数学成绩很差，一天到晚去唱歌，来抒发自己的感情。他本来也就是一个废柴了，但他碰到了李宗盛，两人的相遇对华语流行音乐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我们今天听到的很多歌，都是因为两人的相遇而产生的。
那么什么事件是缺乏意义的呢？
1.与人类无关的自然事件。比如你现在问李宗盛，他见到周华健的第一个晚上，月亮是满月还是新月？他估计忘了吧，除非他们是对着这个月亮唱了什么歌，也许能记住那个月亮，但是这个事件是不太重要的。
2.纯粹的人类的生物学活动。比如，李宗盛在听周华健唱歌的时候，他喝的饮料的品牌，以及他当时那个饮料给他的感受，这一点也不是特别重要。
当然了，下面的事件则可能会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
1.严重地影响了人类社会轨迹的自然事件。虽然这个事件未必就是我们人类决策的产物，但是它会影响我们后续的决策。
2.引发重大历史后果的、发生在个体身上的生物学事件。我自己比较喜欢举的例子，就是帖木儿的死亡。帖木儿这个人，大家可能不是特别熟悉，但是1405年的时候，帖木儿的死亡可能是人类世界史上的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
为什么呢？因为帖木儿建立了一个很庞大的帝国，他可能会从西南方向对中国的明朝发动重大的攻击，而且他为这种攻击准备了大量的时间。如果这场攻击发生的话，我虽然不会说明朝会灭亡，但至少明朝所面对的这个军事对手，很可能是所有的军事对手的力量的总和。倭寇、北方的蒙古人，再加上各种各样其他的敌人的平方，大概就相当于帖木儿的力量，这对明朝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但是明朝躲过这一劫了，因为帖木儿在发动这场战斗之前，突然死于一场奇怪的疾病，这完全地使得明朝从一个必然要撞击到明朝领土上的流星旁边被拯救下来了。这件事情，虽然开始是个生物学事件，也是有历史意义的。所谓的意义就是指本身是在演化的过程中，对以后的演化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的那些节点。
那么大家就问了，既然它是演化当中的节点，我们就可以用演化论的眼光，来看待人类历史的演化，为什么这一点一定要扯上精神呢？难道我们在提到恐龙的演化的时候要用精神吗？
但是人类的历史和动物界有一个根本的不同，就是它的当事人是有意识的，恐龙是没意识的，对不对？恐龙不知道自己的灭绝对于地球生物圈会产生什么意义，最后一头恐龙惨叫着倒下，然后长叹一声：“我们的生态位留给了哺乳动物了，哺乳动物你们好好干。”它会说这样的话吗？它没有这样的一个意识，是不是？
所以人类有预判能力，正因为人类有预判能力，所以人类个体会率先采取行动。人类的心智和一般哺乳类相比，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我们的前额叶皮层是非常发达的，使得我们能够对未来的情况进行预估。所以如果一个历史的主体，知道他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情况的话，他会采取一些预先的步骤。
那么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一个中国的案例，就来自于汉朝。汉武帝在晚年杀死了他宠爱的钩弋夫人，主要的原因是他希望钩弋夫人的儿子刘弗陵能够继承皇位，而刘弗陵当时只有8岁。如果8岁的小朋友继承皇位，你想想看会出现什么情况？四个字，大家很熟悉，垂帘听政。垂帘听政就会导致国家的大权落到钩弋夫人手里，然后外戚的势力就能够壮大了，这在很大程度上就会重复吕后专政的问题了。他为了避免出现吕后专政的问题，就需要对钩弋夫人进行预先打击，尽管钩弋夫人当时没有犯什么错，这就叫立子杀母。
我个人在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很难过，因为我为钩弋夫人很抱不平。但是我的前额叶皮层反复地计算以后，我不得不接受一个结论，以当时汉朝的政治制度来说，处死她也许是对的。因为你要知道，吕后专政给汉朝带来的麻烦是很大的，以后为了推翻吕后专政，刘氏族亲又对吕氏的遗留下来的族亲进行了残酷的报复，死的人就远远不止一个了。所以如果我按照“死的人”最少原则来衡量，也许杀死钩弋夫人是对的，它可以未来避免上万人的死亡，没办法。
那么历史的学习，也许也能够帮助大家在以后面对问题的时候，要学会壮士断腕。如果你能够预估到这个苗头将来会变成一个很不堪的局面的话，就咬咬牙，把这个苗头一开始就灭掉。这当然不是指那么残酷的事情，而是比如说消灭一个项目，或者废掉一个错误的想法等等。那么很显然，这些事情是取决于当事人主观的意志的参与的。如果汉武帝不这么想的话，也完全可以，然后汉朝再陷入另外一次吕后专政，这一点也是完全可能的。
02 历史是进步的吗？
完成了对于第一个问题的追问，就是历史的本质是什么以后，我们进入第二个问题，就历史的本质如果是精神的话，那么历史的发展的趋势是什么呢？我们能不能说历史是有一种进步的趋势呢？
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现在进步主义的观点好像是整个世界的主流观点，我们都认为，现在的历史是有进步的。我们的历史真的有进步吗？如果我们完全从进化论的角度上来看的话，进化论是不谈进步这个概念的，它谈论的是什么呢？是适应性。
适应性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你适应环境就行了。一句话，我们的身体是适应于所谓的人工环境的，但是我们不适应于所谓的野外的环境。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我们可能退化了。
原始人比我们更加能够适应这种外部的环境，原始人可以在没有鞋子的情况下，在野外那么恐怖的地形下，长期地追逐羚羊。你现在试试，我就放你一马吧，让你穿袜子，不穿鞋子，你能跑这么多路吗？根本就没人能受得了，是不是?
好，有人说了，我们如果不讲这种生物学方面的事情，我们讲道德吧，那么我们人类的道德进步了吗？
在这个问题上，我就觉得柯林武德的观点有点意思，在这个方面他可能的确和黑格尔也有点不一样。黑格尔毕竟还是比较近代的，柯林武德已经是经过了一次大战洗礼的人，而且看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是在二次大战当中逝世的。他已经看清楚了人类历史的荒谬性，经历过两次大战的人，精神会崩溃的，尤其是一次大战和二次大战当中就隔了二十年。
很多人会同时经历一战和二战，你想想看有很多英国人，青年的时候参加过一战，等到结婚生了娃了，孩子长成青年了，要把他送到二战战场上去，这是什么心理状态？遭透了。面对这样的一个情况的话，实际上柯林武德也对这种进步观产生了一种疑问。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背后，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家可以稍微一致的公约数，能够说历史是进步的呢？柯林武德说还是有的。这个公约数，是一个绩效主义的，或者是一个功能主义的解释。就是你能够制造一个社会体系，这个社会体系能够把前面一个阶段的问题给克服了，同时又能够解决一些新的问题，你就进步了。
但是很麻烦的是，因为未来本身是不可预知的，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的解决方案会导致什么问题。比如举个例子，手机都普及了，现在谁没有台手机呢？局部意义上来看，通信的确是便利了。但是不必要的通信也大量地增加了，一些不重要的废话利用这种东西来闲聊，同时时间高度碎片化，来浅阅读，而且隐私泄露的概率也大大提升了。所以一句话，你的整体幸福感上升了吗？你没有。现代人是没有办法读完一篇长篇小说的，所以我自己写一篇长篇小说，也是个很冒险的事，我是和现代人的阅读习惯作斗争，一写就写七十万字，我都觉得我疯了。
但是在这样的一个过程当中，你损失的是什么？就是你突然读完一部伟大的小说以后的那种幸福感。“我啃掉了一部伟大的小说，我太牛了”，现在没人有这样的一种感受，因为手机不允许你们这么做。所以人类文明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我觉得是很难说的。
作者的意思在这里已经很明显了，他还是对于历史的进步持一种怀疑的态度，这一点他和前面的黑格尔的观点是有点不一样的，黑格尔还是有点受康德的影响，还是认为西方文明第一名、最伟大。
所以在这里，作者有一个隐含的意思，就是你用怎样的标准来衡量一个社会和历史的进步。这本身的标准是一个社会权力，怎样的权力决定了怎样的框架，然后得出了怎样的评价标准。
我在这里也可以举一些中国的例子，就是只要你的评价标准一变，很多事情好坏的标准都会不一样。比如我们以前受罗贯中的影响，觉得刘阿斗刘禅这个人很讨厌，魏国大军来的时候，立即就服软了。姜维说他们还可以拼一把，对不对？他们还有资本和他拼一把。刘禅却说，不玩了，不玩了，我不玩了，我认输。
那么刘阿斗这个做法，到底对不对呢？这就是评价标准的问题了。你如果受到封建正统的影响，认为汉室是正统的话，刘阿斗放弃了复兴汉室的目标，这就是历史上的退步。但是你换一个标准，从和平主义和国家统一的立场上来看，他的这个投降的决定，使得战争至少在蜀地就结束了，并且加速了国家统一的步伐，这难道不是一个好事吗？因此这就是个进步。
我们第二个问题就说到这里了，就是我们的历史有进步吗？答案是这取决于你采用怎样的话语框架，这最后的话语框架怎么选定，又是一个权力斗争的问题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给出一个非常清楚的答案，而是给出了一种视角主义的答案，就是有什么样的视角，有怎样的答案。
03 想象力在历史研究中的作用
接下来第三个问题，就转向了历史研究的方法论和认识论，对于历史研究当中的想象，如何定位呢？大家说，为什么说到历史要进行想象呢？
做历史就要进行想象，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很多的史料，都是相当残缺的，而想象力对研究早期的历史，是特别特别重要的。
比如像殷墟，我们挖出了妇好的墓，妇好是当时殷王的可以说是一个妃子吧。但是，竟然在这个妃子的墓葬里面，挖出了很多战争用的兵器，这个妃子好像是个女将军。所以我们的大脑有点凌乱，在我们的印象里，妃子和女将军，怎么可以是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的概念呢？在当时，有可能就统一在一个人身上了。所以我们也需要想象力，当中的这样一个缝隙该怎么填写，我们要给出一种合理的解释。
但是想象力在进行解释的时候又容易跑偏，跑偏就会导致文艺作品式的幻想了。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就是今天大众的历史想象，都不是建立在史学家的历史想象的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历史的文艺创作的历史想象上面的。而历史的文艺创作的想象，即使是高手所作的那些想象，和真实的历史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我们就说一个很高手的例子吧，托尔斯泰写的《战争与和平》，那肯定是伟大的名著，但《战争与和平》也给大家一些错误的历史暗示。比如他在讲到拿破仑的军队从莫斯科狼狈地撤走以后，其实后面就没怎么写战争的事情了，你就会有一个错觉，拿破仑被赶出莫斯科以后，就没什么大的战役了。实际上是因为它和主人公没什么关系了，不是因为这个战争结束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仗要打，对不对？
《三国演义》也给人以类似的误解，认为赤壁之战很可能是一个最重要的战役。如果让同学们来填：整个三国期间，参战人数最多的战役是什么？
A.寿春战役
B.官渡战役
C.赤壁战役
大家十有八九会写赤壁，有些同学也许会选官渡，但所有人我估计都不会选寿春，但寿春战役才是三国时期规模最大的战役。这场战役发生在公元257年到258年，它发生的角度非常诡异，是魏国内部的内战，跟诸葛诞有关。诸葛诞也是诸葛亮他们一家的，不过诸葛诞这一家是投魏的，因为反对司马昭他们篡位，所以在寿春发动了反叛司马氏的战争，不过在他看来，他是为了维护曹魏的天下。这场战争东吴也参加了，东吴就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结果他派出部队参加以后，和司马氏的绞杀的兵力合在一起，三方的总兵力五十万，所以它的作战规模最大，然后诸葛诞的势力被残忍地消灭了。
你们知道罗贯中为什么不写这段故事吗？两个原因：
原因一，因为这是三国后期的故事，罗贯中写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写累了，所以他写不动了，这是我的合理想象。
原因二，文艺创作也是历史的一部分，要符合逻辑的规则。为什么呢？因为这部《三国演义》，已经把诸葛亮说成是复兴刘备势力和汉室势力的主力了，他怎么好意思再说，诸葛家还有一个分支叫诸葛诞，是在曹魏工作，而且为了曹魏血统的正宗性，勇敢地和司马氏展开了斗争呢？这样诸葛家到底是什么形象呢？基于同样的道理，他连在东吴干活的诸葛瑾，写得也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要突出诸葛亮的光环效应，要把诸葛这两个字，和汉室两个字作永远的心理捆绑，但真相是诸葛家在三个国家都做了重臣。
好，那么讲到这里，我们就要有一个问题了，就是文艺思维的想象力和历史学科的想象力，这两种想象力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我们应该承认，在有些情况下，我们允许在历史研究里面有想象力的存在。
有时候没有想象力就不行，比如孔子曾经困顿于陈蔡之间，陈蔡是陈国和蔡国之间的一个地方。当时孔子非常饿，你有没有权利设想，孔子当时的肚子在咕咕叫呢？你有没有权利设想，孔子当时的血糖水平很低呢？当然有权利了，因为孔子的基本的生物学构造，是和我们这些人一样的。如果我们耗尽物资，被困在高速公路上，没有办法跑到服务站，我们的肚子也会咕咕叫的，你就会把孔子设想成这个情况。前面的服务站去不了，陈国服务站对他关闭，蔡国服务站对他关闭，矿泉水没得喝，面包吃完了，肚子咕咕叫，这就叫困于陈蔡之间，大家明白了吧？这很显然，他和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你可以在这些环节加一些设想。
但是你一定要注意，想象在历史环境里面一定要合理，合理就是指不能够违背我们已知的生物学的原则、已知的其他的史料。
在这方面，就要推荐大家看一部纪录片，这部纪录片叫《海昏侯》。在江西南昌，挖出来的一个海昏侯刘贺墓。刘贺本来是皇帝，他迅速地被立为皇帝，迅速地被废掉，最后被贬为海昏侯，很多年以后，他的墓葬被挖出来了，发现了一堆金子。那么为什么当时汉朝的权臣霍光，会以这么快的速度立刘贺为皇帝，又迅速废了自己立下的皇帝呢？这对霍光自己的政治形象也不是好事，这说明他自己眼光不行。
我觉得纪录片《海昏侯》对这一点，做出了一个比较符合常识的推测。很有可能霍光推出刘贺的时候，对刘贺这个人的情况不了解。但是把刘贺接到京城去以后，突然又发现，刘贺不是一个很容易操控的傀儡，所以就迅速把他废掉了。
有人说，他为什么没有事先考察呢？原因很简单，西汉的时候，他在京城要了解遥远的封国的一个皇族的孩子，有一定的困难，他得到的情报，有可能都是粉饰过的。还是要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认知特点，我们要通过面对面的接触，来了解对方的心理。所以经过这种面对面的考察以后，他就觉得刘贺完了，要把他废掉。
也就是说，按照柯林武德的观点，历史学家所作的想象，是在已知的历史权威所确定的堡垒之间，建立交通网络的一种努力。这个隐喻很漂亮，我也很喜欢，什么叫“已知的历史权威”呢？就是指有些事情，我们认为肯定是定下来了，但是在这些事情之间，好像有些事情说不过去。
比如我们知道，刘贺迅速地被立为皇帝，我们也知道刘贺迅速地被废掉了，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是什么？凭什么二十多天就把他废掉了？我们知道的是表面的证据，霍光当然也向当时的朝廷和太后汇报了，然后指出刘贺有很多不检点的行为。
但是我们今天的人看来，这些不检点的行为也没什么了不起，喜欢斗鸡，喜欢飙车，这种事情教育就可以了，这又不是什么大罪，他竟然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把他弄掉了。所以要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就是表面上的这个信息，如果不足以解释这个结果的话，那么这个信息就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海昏侯》的看法，就是刘贺本人不受控制，试图要通过一些特殊的人事一一任命，来动摇霍光在长安城的势力。霍光心想，你小子这么不上路，我也只能这样了。那么我认为这个设想是非常非常合理的，如果仅仅是个孩子贪玩，我觉得没事，如果刘贺真是个贪玩的孩子，我倒觉得他安全了，为什么呢？他胸无大志，霍光可以放心让他做傀儡。
当然了，有时候想象也可以摧毁既定的堡垒，什么意思呢？就是推理和想象会让你觉得，你在脑子里所塞下的那些肯定不能动的事情，可能是要动摇的，这对于研究更加古老的历史更加有用。因为毕竟《汉书》《后汉书》所记载的历史，相对来说比较详细，比较麻烦的是先秦的历史。商的历史就别谈了，即使是西周、东周，也是一片混沌。
比如西周到东周交界的时候，就有一个故事，已经成为我们中国人的一个国民历史记忆了，但这个记忆可能是假的，这个故事叫“烽火戏诸侯”，就是说周幽王的事。就是他有个妃子叫褒姒，冷美人，不爱笑。然后他为了她大笑，于是就在烽火台上点火，把各诸侯王全部请过来，让他们来勤王，说少数民族攻击我们了，但什么人也没有，但姑娘看乐了，就哈哈哈笑了，然后周幽王就很得意。但是“狼来了”的故事玩了两三遍以后，真的敌人来了就没人管他了。
这个故事现在很多人都在怀疑，怀疑的理由是什么？很简单，这个理由我觉得很有道理，在西周的末年，以我们的生产力水平，有没有可能建立起这样一个漫长的、能够绵延到各个诸侯国的北方长城防御系统呢？应该不可能吧？如果做这个东西那么容易的话，为什么秦始皇造这个长城，会导致天下的民变呢？请注意，秦始皇造的长城，只是把既有的长城连在一起，前面已经有基础了。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因为就科学技术的一般规律来说，都是后面比前面更进步吧？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秦始皇的动员能力远远超过你吧？所以，就是因为整个烽火台是不存在的，或者这么样一个漫长的防御系统是不存在的，使得这个故事得以成立的一个基本的技术基础就没了，所以这个故事有可能是假的。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因为周平王把周幽王弄掉以后，要造一个道德上对周幽王不利的故事，来洗白自己取代的故事。因为从西周到东周，本身是一个朝廷更换的过程，是个政变，我觉得这种讲法也是有可能的。
好，那么我们现在说到的历史学家所作的想象，和小说家的工作，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分别呢？
小说家的工作，是要构造有意义的画面，内部要一致。内部一致很重要，你可以设想《哈利·波特》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有神奇魔法的人，但是你不能够自己和自己的这种设定不一样。比如你说伏地魔有什么本事、哈利·波特有什么本事，这个本事有一个局限的范围，你不能让伏地魔莫名其妙就多了几个本事，否则这个故事就自相矛盾了。
历史学家他也要构造一个有意义的画面，而且内部是一致的。但同时，他要受到一个很重要的一个限制，就是他说的事情，是要向真实性的方向靠拢的。当然，完全意义上的真实，历史学家是达不到的，历史本身有可能就像康德所说的，是“自在之物”，我们是抵达不到的，但你要朝向求真的方向来运作，这是很重要的。
那么我们怎么样才能够迈向历史真实呢？有这么几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就是时空正确。你必须确定你描述的这个历史事件，是发生在确定的时空，不能够关公战秦琼，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那么文艺创作里面允许时空的模糊，现在甚至允许穿越了，穿越就完全是历史学家绝对不允许做的一件事情。
第二个条件，就是特定的历史事件与别的事件是不能够冲突的。举一个例子，你描述了一个局部的历史事件，比如罗马皇帝派出使团，与汉朝建立了外交关系，这里面所说的事情是不能与罗马史的描述有问题的。比如经过精确的历史计算，当时的汉朝的皇帝是汉桓帝，那么这样倒算下来，罗马的皇帝就应该是奥勒留。但是你却胡说，说这时候罗马的皇帝是图拉真，那就不对，图拉真不是在这个朝代的，这就产生了事件和事件之间的时空上的抵触。
第三个条件，就是你的描述要有证据的支持。“证据”是一个很麻烦的词，表面上看大家都在说证据，但到底什么是证据呢？证据首先是一个可以被感知的东西，可以放在你的面前。比如举一个例子，我认为春秋的时候，我们的金属冶炼水平，已经有合金的水平了。然后扔把宝剑出来，看碳-14的测定，的确是春秋时候的，是不是？但是你要有思想的组织，这个证据才能够成为证据。比如举个例子，碳-14的测定，本身就是种思想的组织，我们要在思想上接受了碳-14的测定有用才行。
还有，你在这个宝剑的表面看出有某一种化学物质，就能证明那时候的古人已经具有把这种合金做出来的技术能力吗？不一定，有些人想出了一个更有趣的解释，说那是因为宝剑的鞘烂掉了，而鞘里面的有些化学元素，进入了宝剑的表面，因此你会误以为，当时的人有这样的冶炼水平了。这是另外一种组织材料的方式，似乎也能说得通，这也就印证了那个观点，证据本身不是赤裸裸地呈现在你面前的，你要有思想的组织。
但问题是证据有时候是会作假的，比如我们在探案的时候，张三的指纹在现场，也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栽赃给张三的，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问题是，你如果要证明这是栽赃的话，你需要额外的证据，如果额外的证据不出现的话，张三真的会倒大霉的，即使这个栽赃是客观发生的。所以这个过程有可能会反反复复，导致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不停地修改。那么这样的一个过程，也会随着我们历史学的探测能力的改变而改变，随着我们的历史解释框架的改变而改变。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讲完了历史研究的一个方法论原则了，我们该怎么研究历史，历史研究和小说创作之间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尽管二者都要用到想象力。但是历史研究的想象力必须要受到真实性的影响，而真实性本身又受到其他一些具体原则的约束，比如时空原则、事件之间的不冲突原则、证据原则等等。
04 学习历史对普通人的意义是什么？
讲清楚了认识论的问题以后，我们可以进入讨论柯林武德这本书的最后一个阶段了，就是研究历史对一般人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个人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一个好的历史学家，而看历史也能够帮助你成为关于自己的一个好的历史学家。这一点对每个人的成长和进步都是有用的，比如亦舒的《我的前半生》以及同名电视剧，这个题目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站在女主人公的历史上，来描述她的人生。
还有一个电视剧也比较火，叫《大江大河》。《大江大河》描写的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青年，怎么样在改革大潮当中成长的过程。这反映的是法国历史上的一类小说，叫大河小说，大河小说最后又对日本人大河剧的创作，构成了思想的影响。什么意思？他不写历史的全体，就写在历史大潮中的一家人，或者是一个人。这个“大河”是指历史大河，通过大河当中的沧海一粟的描述，以管中窥豹的方式来体现出历史的潮流是怎么前进的，这种小说就被称为大河小说。
我们如果具备了这样一个为自己快速进行精神的历史勾勒的能力的话，我们就能够成为自己的历史学家了。成为自己的历史学家的时候，我们要努力成为一个像样的、合格的历史学家，而不能一个糟糕的历史学家。
什么叫糟糕的历史学家？那些缺乏历史感的人会犯的毛病：
第一个错误，就是把今天的想法放到过去，然后以为自己一直很聪明。因为人的认识总是会不断地进步的，但是人总是想把自己的早年也说得聪明一点，所以会把自己晚年的聪明的想法移植到早年。
那么另外一个错误，就是认为自己在历史上犯的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错误，自己没错。崇祯皇帝在上吊之前就说，不是他误了明朝，是大臣误他，他都是没问题的，是他的大臣不行。其实我们今天反思崇祯皇帝的一生，他自己犯的战略错误，可以说是满谷满仓，但他却没有这样的一个自我反省的能力。
所以我们如果能获得一个相对客观的个人的历史的描述，这种描述也许对我们的人生就更加有用了。怎么样获得呢？其实就是要通过研究历史学家是怎么研究历史的，你可以把这个方法借用到你的个人生活当中去。
比如历史学家要研究丘吉尔在某年某月说过一个话，他看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历史档案了，丘吉尔在上面说过这话。然后有记录，查到丘吉尔果然是在某年某月某日说过这个话。
同样的道理，你认为自己在某一个阶段是不是说过什么话，你要找到一些证据。那么在今天这个世界里面，因为电子设备随处可见，所以保留你的人生的痕迹，相对来说就比较容易。所以没事看看手机的相片，看看相片拍摄的时间，能够帮助你回忆人生。
所以我就觉得，有时候有些朋友分手了以后，就喜欢骂前任是渣男，这骂人的话都很难听。但是你翻翻手机，看看你和他在一起开心的照片，也可能也就在12个月或16个月以前，笑得也很开心，你也发现你刚才的辱骂是在歪曲你自己的历史，因为这里有证据。
那么这里就有两个哲学问题冒出来了：
第一个问题：如果别人也拿到我的手机，或者拿到我的手机资料，他是否能够重构出我的自传体的历史？
第一个问题又联系到了第二个问题：我当时的开心也好，不爽也好，是与当时的环境与心理条件密切相关的。那么当我今天看到自己这些照片的时候，我进行了精神重构，还能够把我当时的那种原初的感受给复原出来吗？
这两个问题为什么是联系在一起的呢？你如果对于第二个问题采取否定的回答，认为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把当时的感受给完全地复刻的话，那么别人就更别想了。反过来说，你如果认为自己通过看到手机上的这些照片和这些信息，能够复刻出你当时的这些具体的感受的话，那么十有八九，别人也可以通过看到你这些资料，复刻出你的感受。
作者对于这个问题采取的一个标准，相对来说对历史学家是比较友好的。他认为，历史学家可以通过阅读别人的资料，大范围地复建出别人的心理世界的，只不过我们要把修复的标准弄得低一点。不要说百分之百地修复，差不离地修复就算修复了。
他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看柏拉图的书，你能够复制柏拉图的思想吗？一定程度上来说能，一定程度上来说又不能。为什么说不能呢？你看，柏拉图的书，他有很多对话录，《理想国》《泰阿泰德篇》《蒂迈欧篇》《巴门尼德篇》等等。那么他这些篇章里面，有很多的隐蔽的台词，都是和当时的一些说话的人有关系的，这些说话的人，你大致是不知道的。看黑格尔的书也有这个问题，他在《逻辑学》里面怼了很多人，这些人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是谁，但当时怼这些人让他很爽。当时骂这些人，当中的一些细密的情报，是很难获得的。所以你要完全复制出当时的场景，是很困难的，非常非常困难。
但是论证的有效性还是比较清楚的。在这个论证里面，你不管他骂的人是谁，只需要关注它体现的哲学的一般问题。特拉西马库斯是谁？不清楚，据说是个智者。但特拉西马库斯说的观点，现在是不是很有市场？这就是文本的核心信息。所以，那些隐蔽的预设是可以省掉的。你不妨也脑补，即使想象力补足的时候出现了错误，大方向也不会错，因为这不影响他的大致的情况。
我在这里打一个比方，就类似于故宫博物院的那些修补的师傅，他要补宋代的一个木雕观音，这个木雕观音手没了，不知道被谁弄掉了，你要把它补出来。那么手指是什么样子呢？你只要根据它的身体的大致姿态来判断，或者根据同时代的同类型的观音去判断，你是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也许是和真相本身有点距离，但我相信这个距离不会特别特别远。
柯林武德既反对极端的关于记忆片段的原子主义，也反对关于记忆片段的整体主义，他认为原子主义和整体主义之间的中间状态是对的。
我首先来解释一下，什么叫“关于记忆片段的极端的原子主义”。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你每一个记忆的片段，都和其他的记忆片段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孤立的。所以你把这个片段拿出来就好了，那个片段和它也没关系，你可以随便地进行拼接。柯林武德说，这讲得不对，任何一个记忆片段，都通过意义和其他的记忆片段有一定的联系。比如你对于某一件事的记忆，肯定是和其他的记忆联系在一起的，彼此之间是有联动关系的。
但是柯林武德也反对关于记忆的整体主义。整体主义就是说，每一个记忆的片段也是和别的记忆片段彼此联系在一起，然后掌握了记忆的整体，才能够确定一个个体的记忆是不是可靠。哪有整体这个事？很多事情彼此之间的确貌似是没有联系的，所以这两个记忆有可能并不会彼此打架。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对于自己的历史的重构，也要做一种适当的整体主义者，而不能走那种全面的彻底的整体主义。
当然，柯林武德也不否认，在记忆当中的确会出现一些观念片段，这些观念片段是可以重复地出现，成为某种套路的，这种套路也可以和它产生的具体的语境，产生一定的距离。
我举一个例子吧，就是为人处世的一些技巧，我们中国人所说的“枪打出头鸟”。所以说话的时候不要太冲，先让别人放第一炮，你在后面再看看风向，有可能他在A单位、B单位、C单位，全部都犯了“枪打出头鸟”的错误了，被别人攻击了。然后他吃了亏了，他就记住了这个套路了。而在A单位、B单位和C单位三个单位所受到的具体的委屈的细节，他忘掉了，这也对他不重要。所以他在第四个单位的时候就学老实了，那么人生也就进步了。
这也是我们记忆的特点，我们要从当中抽取出一些可以重复的浓缩的要素，类似于压缩饼干。但是要用它的时候，要把压缩饼干泡到水里面，让它重新膨胀，让它重新变成可食用的状态，也就是能够被我们的其他经验吸纳的状态。
但是如何让这样的套路和新的语境结合，当中又要想象力的帮助了。因为新的语境有可能和你以前学到的五六个套路全部都有联系，比如领导说：“小徐，你想不想先发言？”你脑子里有两个套路，一个套路是“枪打出头鸟”，另外一个套路是锚定效应。你如果先发言，把这件事定调了，那么其他的同事就会跟着我走，你就能控制会议的主导权。A套路好还是B套路好？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你必须要二选一。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通过想象力来脑补了。想想你说A和B以后，在具体的会场上所产生的场面，而且要算得非常快。然后算出来以后你立即选B，现在正好是你能够控制大局的时候，如果你说B的话，整个场面都被控制了。
好了，讲到这一步，大家已经很明显地发现了，历史研究的思路，实际上是和大家人生的自我回顾的思路是有点像的。所以从读史当中，我们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那么现在我们来进行一番总结了，柯林武德的书，强调了精神重构对于历史知识重构的重要性，但他也强调了历史构造所需要的一些规范性条件，特别是证据的条件。他还是强调证据的客观性的，还是尊重了历史研究的客观主义的。他反对随意构造历史，因为这会全面地模糊历史和小说之间的界限。
那么他的书是不是有问题的？也有一些问题，他的观点过分地强调了自然与精神的分野，强调了人类的历史实际上是个精神的历史。哲学上虽然也说得通，但是这方面他强调得比较多，反而就没有办法帮助我们理解自然事件和人为活动之间的互动。
那么第二个也就是他对于历史的逻辑性的强调，也就是他认为，理性和逻辑在历史中很重要。这个观点包含了对于偶然性的蔑视，因为理性和逻辑往往和必然性结合在一起，但是历史当中，偶然性经常会起作用。黑格尔主义者或者柯林武德这样的哲学家，会把历史中的偶然性说成是必然性的一种显现。
比如他说热月政变，热月政变大家都知道，就是法国的罗伯斯庇尔这样一个激进革命党被消灭掉了。他说这迟早会发生，因为任何一个作用力，都有反作用力。
但问题是，即使你能够论证热月政变迟早要发生，罗伯斯庇尔迟早没好下场，但对于个体来说，我们更关心的是偶然性。比如我就是约瑟芬，我被说成是罗伯斯庇尔所要镇压的反革命分子，我很冤，我反什么革命？然后我被关到监狱里面，执行死刑的名单里就有我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马上要把约瑟芬斩首的前夕，罗伯斯庇尔被斩了，就差这么一天。这偶然性对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对约瑟芬来说，偶然性就是她的必然性，就是她的命运，对不对？法国的一粒灰，落到约瑟芬身上，那是一座山，对不对？
所以对我们这些个体的命运来说，我个人认为，柯林武德这种脱胎于黑格尔哲学的历史哲学，仍然过于地宏大叙事了，缺乏对于个体命运的这种关照。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的，倒是一些东方哲学家，比如日本哲学家的九鬼周造。他写了一本书，就叫《偶然性问题》，在这本书里面，他给予偶然性一个更高的地位。
不过对于我们这些个体来说，阅读柯林武德先生这本书，仍然是有一个很大的助益的。因为读了他这本书，我们就可以掌握一套构建自己的微观历史的方法，能够以相对客观的方式，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一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各种成功与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够妄自尊大，这样就可以把未来的路走得更好。这样，《历史的观念》这本书，也能够顺利地被顺化为你自己人生的观念了。
好了，对于柯林武德这本书的解读就到这里为止了。谢谢大家，我是徐英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