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四十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一场淋漓酣雨过后,来不及惜春,更来不及伤春,凤城已经拐进了初夏。

谢灵运说:“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韦应物说:“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李商隐说:“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初夏暖和却不炎热,凉爽而不寒冷,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如果说春天的美美在百卉争妍,初夏的美就美在万类竞绿。那弥眼的绿,层层叠叠,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无边无垠,绿得深,绿得厚,绿得沉,绿得酣,绿得触目生凉,绿得照人如濯。

万绿丛中一点红,那一点红便是石榴花。绿翳里忽闪着的嫣红,不甚招摇,却绝对的纯粹。花开的时候,引来了许多蜂蝶,窜上窜下的,飞来飞去的。没几天,雌石榴的花蒂便鼓胀起来,像一只只小花瓶,颜色也由绿色变成浅黄,浅黄又变成橙黄,最后染成嫣红。风从枝叶间挤过去,撞落了一朵,重重地将嫣红摔在地上。

不过,初夏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的,一会儿残花带雨,一会儿晚来风急,一会儿濡湿清洌,一会儿冷热无常,仿佛一个懵懂而顽皮的孩子,陡然从家里跑出来,一头撞进什么人的怀里,自赶儿都蒙了。

我喜欢初夏的性格,清朗,坦白,活泼,日涉居的初夏便是如此。

那天午后,正准备小憩片刻,忽见几只彩蝶飞舞花间,蓝天离她们并不远。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像倒挂在树上的一片彩色的枯叶,要是你走过去伸手摘那片树叶,它却飞了起来。彩蝶翩跹,喃喃私语,它们读懂了花的心思。各种花已经美人迟暮,残花更贴人心,花瓣坠地,寂然无声,却弄醒了杂草。还是喜欢草木的简单和安静,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要亲近它们。它们生性低调,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不媚不谄,逍遥自在。

初夏的麻雀已经熟悉了这个世界,即便我站在窗前凝视着它,它也不再胆怯,甚至蹦跳着走近我,嘴里衔着一条小虫。野八哥似乎从未离开过花圃,这几天它很忙,地上的食物丰富起来了。斑鸠也会光顾花圃,在草地上漫步,即便是觅食,也显得从容而坦然。

各种昆虫已经苏醒,世界不再宁静。初夏的泥土是酥松的,这多半是蚯蚓的功劳。蚂蚁到处乱爬,试图寻找食物以及新的垤穴。再卑微的生命都能给人以深刻的启示。没有一种动物或昆虫比蚂蚁更勤奋,然而它却始终沉默寡言。蹲下身子来,或许你还能看见时光在四季中跋涉的痕迹,像不断爬行着的蚂蚁穿越你的记忆。

当然,我更感兴趣的,还是那些会鸣叫的昆虫。在漫长的沉默中,我等待了一个冬季,又等待了一个春季,尽管冬天还有麻雀叫于雪檐,春天还有布谷鸣于田间,但我更喜欢那些虫鸣,以为这才是最得意境的。

再过几天,我便可以去寻找蝉蜕了,那是蝉的灵魂小屋。去年的仲夏,我在天德湖的密林里收敛了好几枚蝉蜕,这些蝉蜕至今仍静穆在茶桌旁的书架上。偶尔瞥它们一眼,便觉得时光有些急躁,记忆之声倏然溜至炎炎的夏天。“长榆落照尽,高柳暮蝉吟”;“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长榆,高柳,疏桐,绿槐,都是我喜欢的嘉木,于是蝉唱如梵音,在夕阳下袅袅着。

百听不厌的还是蟋蟀,但此时的蟋蟀并未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尽管它的鸣叫声已经多次抚摸过我的耳朵。还是再等等吧,那时的蟋蟀正年轻,而我和岁月又未老。

初夏最适合等待。日子慢慢地被时光拉长,一切都缓慢下来。静坐成为最有意趣的画面,在黯淡而幽雅的空间里,冷白或淡红的花亲吻着你的影子;音乐似有似无,却又不绝如缕,像某些不忍的回忆;空气中周游着纤纤清尘,像时光的絮语;阳光洒进来的时候,你正沉默。不必多想,美好总会悄然而至,在初夏的某个缤纷时刻。在等待中冥想,不如把烦恼暂且放一放,独自选择清净的地方,聆听远处的风和近处的鸟,低吟浅唱。

纯粹的意念制服不安的灵魂,让一切重归原始之初的模样,超脱纷繁虚幻的外象。浮世越来越富丽堂皇,喧嚣成为城市最刺耳的音响,墙上的斑点是自然的真相,游曳的蚊子黒质而白章,坠落的枯叶带走了你的迷惘,静穆的姿势模糊了你的形状。不困于惑,不系于网,不拘于时,不累于忙,不沉于香。心有所向,履有所往。

在这个清浅的初夏,我离开日涉居,去寻找初夏的风物。

还是东城河,它的故事太多。站在水岸的亭轩里,丝丝清凉浇透我的心。夏水长流,不复以往。河道宽了许多,东岸郁郁葱葱,老柳半立水中,桃树碧绿;西岸古木参天,芳草萋萋。

我是在下午来到河边的。那时的天特别的蓝,风在水面上徐徐而行,斜阳从枝叶的罅隙处漏下来,零零碎碎的,将碧草点亮。岸边的河泥特别的细腻和光滑,青荇最懂水的柔情,在细水清波中招摇,惬意而平静。黄菖蒲临水而栖,花是黄绿色的,特别的醒目。每逢端午时节,很多人家就会悬挂几束菖蒲或艾叶于门窗之上,以祛避邪疫。芦苇如剑,满眼的绿,满世界的清香。经过一个冬天的酝酿和一个春天的沉思,初夏的芦苇已经有了成熟的思想。脉脉的流水缠绕着芦苇杆,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芦苇是风景中的背景,也摇曳着欲言又止的情思。没有芦苇的水岸是平淡无趣的,因为芦苇丛中藏着唐诗宋词,藏着离愁别绪,藏着鸾飘凤泊。

春末夏初,天气温煦而清和。下河摸螺蛳的人多了起来,河水凉而不冷,螺蛳肥硕鲜美;站在河边垂钓的人也多了起来,阳光暖而不热,河鱼繁衍得多,也长得快;在河边闲坐或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绿阴蔽日,凉意顿生,十分愜意。在东城河里凫水的人也多了起来。尽管水仍然有些凉意,河中央的水甚至有些寒冷,但亲水者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今的东城河已经被不断长胖的城市所包围,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偌大的天然游泳池。在水中畅游,就仿佛徜徉在喧闹的都市街头。水中的你,就是一条鱼,游曳在城市的繁华处,携着水的清澈和你的自由,笑看风云,笑傲江湖。

伟庆君是个亲水者,他喜欢在东城河游泳,他的同好者,大多我也认识。肤黑体健的他还喜欢文学与其他。前两天他晒出畅游东城河的剧照,我以为这是与初夏时节正相宜的事情。过两天真得邀他至日涉居以寻浅夏之趣味,虽说花圃里的第一波芬芳已经凋零,但第二波幽香正在酝酿,况且还有那箱清啤鲜在当下。

东城河边漫步是最得闲趣的。气温不冷不热,风不急不躁,云不浓不淡,脚下的草轻柔若绵,水岸的花沉默不言,坡上的石静穆若禅。常常遇到多年不见的熟人,老同学,老邻居,老同事,老家长,老学生,彼此照例一阵寒喧,然后海阔天空一番,最后挥手说再见。初夏时节就像一杯清茗,一切都是那么的自在、轻松而淡然。

那天,凤凰品茶客跟我说,天德湖的荷叶已经亭亭了。于是,我又来到天德湖,访问初夏的荷塘。此时的荷塘几乎无人问津,因为只有田田的荷叶。但我以为这是恰到好处的,青青嫩荷将天德湖的初夏渲染得眉清目秀。荷花朵朵固然美丽,但那已经是盛夏或初秋的好事了,再说太热的天也会影响到你赏荷的情绪的。

小荷才露尖尖角。透亮的水倒映着它的所有,除了岸缘的石块和水草,我只看见了满满的一片翠绿,每一片从淤泥里生出的荷叶,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姿态和属于自己独特的美。大小不一的荷叶疏疏朗朗的,高高低低的,层层叠叠的。有的紧贴着水面,像一只只碧玉盘;有的举在半空中,像一张张绿雨伞;有的斜插在水面上,像一把把小扇子;最可人的还是尚未完全舒展开的嫩荷,曲卷着,半抱着,皱褶着,摸上去滑滑的,薄薄的,凉凉的。但我更喜欢初夏的田野。风如丝帛一般滑过,携着青草的芬芳。挤作一团的杂草追逐着我的脚步,田间小道将古老的希望伸向远方。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青青的麦浪轻轻地摇晃,成为初夏最明快的节拍。信步田间,万物盎然、欢快、饱满,色彩斑斓而多变,皆呈原色之美。春去了无痕,初夏的气息清新而来。置身于田野,你的皮肤始终保持在不出汗的舒服境界,轻盈,踏实,清爽,就像喝了一碗不冷不烫、不薄不厚、温和贴合的清粥,这正是初夏的味道。

蚕豆花蝴蝶似地飞走了,豆荚纷纷钻出来,或如大拇指,或似小青虫。拨开豆荚,娇嫩的豆宝宝躺在棉絮里沉睡着,取出一粒,放在嘴里咀嚼,清香满口,略带丝丝的鲜甜味。茴香苗离蚕豆田并不远,蚕豆烧茴香酥软清鲜,香味浓厚,也是凤城人初夏的一道家常菜。蕃茄开始结果了,歪瓜裂枣的,不过这才是原生态的,一口咬下去,肉质松软发沙,才是正宗的。黄瓜顶花带刺,绿中透黄,瓜皮上还沾着一层淡淡的白。

野花是田野的魂。木蓝花长得像小弯虾,不仅好看,还可药用和食用,用热水焯下,用冷水泡上一两日,和着韭菜或是咸菜一起炒,就是地道的农家菜。还有清明草,又叫黄花白艾,开着小黄花,也是草药。还有九里明,又叫千里光,俗语说“识得千里光,一世不生疮”,农村老人还喜欢用它煮水薰眼睛,可清热明目。还有一年蓬,瓣白蕊黄,从乡野开到城里,从路边开到屋前,是初夏里最先开的野花。

广袤的田野,总有一两处池塘,铺满初夏的水草并几丛芦苇,不得意境,只求摇曳;总有一两处斜坡,长满杂树,没有风景,只有鸟窝;总有一两条沟渠,流水不清澈,犹可濯我足;总有一两只草狗,并不强壮,却健跑若飞;总有一两位农夫,荷锄而行,不问你我,只观天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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