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个女孩子哦!
夜半醒转,发现怀里缺了那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每天趁我睡熟,良朝都会钻进我怀里,所以醒来总是能摸到它。李娟在《我的阿勒泰》里写到,冬天的夜里,有一只野猫不知怎样每天能钻进她家房子,钻进她被窝睡觉,怎么赶也赶不走——猫是最会找舒服的地方的。
现在我怀抱空空,完全听不到良朝的一点声息,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我去找良朝平时爱去的地方。沙发角,没有。软椅子上,没有。床底下,也没有。
一轮春月高挂天心,屋子里银亮银亮的,哪儿哪儿都被月光洗过了。但它总不能把我的猫洗没了吧?
叫醒我先生巫森,他一下子心急如焚,如果爱猫丢了,不如拿利刃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些天我们常开窗子,良朝最爱在窗口用小爪子扒着向外张望,他判断一定是良朝从窗户掉外面去了,就打开窗子喊:良朝!良朝!
外面无声无息,月亮发出无声的冷笑。
良朝的名字来源于陶渊明的诗《时运》:“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山涤余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给一只猫起这样的古风名字,是如我这般爱附庸风雅的人类才干的。但良朝也真的很爱它的名字。只要叫它,它就回头,表示知道是在叫它,知道它的名字是美好的时节,是大好的春光。是主人自以为别致的虚荣。
不过主人也喜怒无常。叫朝朝时,是喜之不尽,有小鱼干吃。叫良朝时,是有正经事找你,抓紧过来。叫朱良朝时,完了,准是偷了鱼吃弄脏了地板,或者把一盆大文竹当成野猪林,要挨揍了。
我不相信良朝会掉到楼下去,它聪明着呢,不会干那么蠢的事。一定是巫森在门外抽烟,它偷偷溜出去了,这样的事倒是发生过好几回。
但是打开门,楼道里空空如也。
巫森打开衣帽间,又打开所有衣柜门开始找。我说:我刚刚收拾完衣柜,良朝不会进去的。
话音还未落,巫森就把团成一只猫饼的良朝抱了出来。原来白天我收拾衣柜时,它偷偷溜了进去。收拾好我关了衣柜门,它就团在我的彩绘真丝大披肩上睡起了觉。彩绘是双蝶穿牡丹,大朵大朵粉红牡丹,衬着碧绿的叶子,是够热闹的,难怪它喜欢。
良朝非常喜欢美丽的衣服。我每天晚上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搭配好,这时候它都喜欢得不行,非要在我的格子裙花衬衫绣花外套羊绒大衣上躺一下,表示它是一个女孩子,有一颗玲珑爱美之心。
作为一个女孩子,它还特别喜欢玩针线。我一做女红,它就兴奋得跑来跑去,跳上跳下。趁我不注意,把线团扒走,当成绣球高高抛起,又当成猎物猛扑过去,又扒又咬,又踢又踹,自带配乐《欢乐颂》,疯魔异常。我有好几个线团最后都变得一团糟,根本没法再用。
有一天,良朝偷我的针线被巫森看见了,他发现它居然把一根针连着线吞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追着它,生怕那根针扎到它,温柔无比地哄它吐出来。但是它哪里肯。终于逮到它,扒开它的嘴,什么也看不见,它把针线吞下去了!
我们提心吊胆,不知怎样才好。只好祈祷猫有九条命,良朝命大。
第三天早上,巫森端着猫铲蹲在地上,像在欣赏一个艺术品,还叫我过去同看。天嘞,只见一根裹满猫砂的便便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针尖,它竟然神奇地把针排了出来!我们抚掌相庆,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有朋友问我们采取了什么办法,让猫没有被针要了命的。我们说,祈祷啊!
良朝在我家沉默寡言三年,第四年终于学会撒娇。
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一趴,它成为一只拦路猫。我们经过时,它举起爪子拦一下,然后用轻轻细细的声音说上一两句话:我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快给我好吃的啊!快给我小鱼干啊!
或者一边柔声细气地呼唤你,一边把你往小鱼干的方向领。
它不爱说话,但撒起娇来,的千娇百媚,甜度十足,令人无法抵御,只好举械投降,乖乖给人家拿好吃的去。
良朝还特别爱清洁。爪子上一点脏东西也不能沾。吃了鱼,马上把爪子反反复复舔干净。有了眼屎,乖乖等着人给它洗。白衬衣务必洁白胜雪,身上的皮草大衣出毛务必丝丝顺滑。
它原来吃饭的桌子是臭小子的学习桌,臭小子放假回来占用了,把它的小盘子放到了地上,它在门口轻声嘀咕表示不满。
臭小子就教训它:你是一个女孩子,要做一个淑女,你看看你的唾沫都在喷得在桌子上了,多脏呀!
女孩子良朝便再也不抗议要桌子了,后来还真是很少看见它的哈喇子了。
卢美慧说,人类是这样一种动物,渴望温暖,害怕孤独,习惯猜忌,自私,薄情,脆弱,缺乏耐心,表演人格,但同样是人类,会怀念,会同情,会情不自禁,会于心不忍。
我们养了猫,就自以为很爱它,给了它好的生活,其实完全从一己的私利出发,把人的规矩、好恶强加于猫,人对猫的感情就是这样吧。所以我解读的良朝,只是我的视角,自以为是,洋洋自得。而猫永远是猫,对猫而言,人到底是怎样的却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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