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张日新作品

母爱乡音

张日新(辽宁)

时光过往,人到中年,心已沉稳,终于懂得想要什么了。没去过大南西北,没坐过飞机,没看过远方的风景,也没存下多少财富,跟世间所有那些骄傲的事物都无法可比,但是,我一直心存感激,就是母亲生了我。

母亲生我的时候,太阳走了一天的路途,有了倦意,它把傍晚粉红的脸,从我家房脊的后面照到前院的老枣树上。母亲躺在没有炕席的土炕上,接生婆坐在母亲头前,跟母亲唠着日子中的琐碎事情,等待我的出生。几个时辰,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是,没有了呼吸。那个时候,人们把这种现象叫“草灭”,现在,医院里用的吸痰器,孩子一降生,吸痰器就把肺叶打开,呼吸就上来了。那个时候,没有办法,接生婆用右手托住我的小屁股,食指堵住肛门,左手扶着我的小身子,接生婆让父亲到外面抓公鸡去。父亲麻利的跑出去,在村庄来回转了几个时辰都没找到公鸡,正当父亲无奈感伤之时,一只花公鸡在房后的场院里出现了,父亲扑过去,公鸡惊恐地跑起来,父亲追得满头大汗,公鸡也精疲力尽,最后,公鸡把头扎在柴堆里,尾巴露在外面,父亲上去一把抓起,抱着就往院里跑,一边跑,父亲一边说:公鸡啊!我生五个丫头了,刚刚来了一个儿子,你去救救他,他现在没上来气,你给救活了,我这辈子,不吃你的肉。

接生婆双手托着我,也是汗流满面了。父亲把公鸡紧紧地抱在怀里,问接生婆:老姐姐,怎么着?接生婆把我的小嘴捏开,公鸡嘴插在我的嘴里,告诉父亲,打公鸡的翅膀。父亲打了,公鸡没叫,又打了,还没叫。接生婆着急了,跟父亲板着脸说:你啊!放了它,它跟孩子没缘。快去,再抓公鸡。父亲又出去,大姐也跟着出去。父亲不在街上转了,他直接去了隔壁李家,李家的公鸡上架了,只有一只白公鸡还在外面打转。父亲进了人家院,上去就扑过去,白公鸡呱呱地飞起,李老蔫从屋里出来喊:咋地了,你抓公鸡?疯了!父亲没理,接着追起了白公鸡,李老蔫在后面骂:这都天黑了,鸡要上架睡觉了,你发什么疯啊!我家白子,也没去你家偷吃东西,站住,你给我站住!李老蔫的喊声惊动了村里人,村里人出来看起了父亲跟白公鸡打起了游击。白公鸡飞到我家房顶上去了,大姐麻利的爬上房,一烧火棍子就把白公鸡的小腿打中,白公鸡伤了,不动了,大姐把白公鸡抱下来,一头就撞开屋门,站到母亲头前:公鸡,公鸡。接生婆立马将公鸡嘴插到我的嘴里,接生婆还没打公鸡膀子,公鸡就大声叫了,我的那口气上来了,从此,我在这个世界成长。

母亲一直疼爱着我,生怕我受到委屈,我们姐弟七个,只有四姐和我还有弟弟妹妹读了书,上了学,大姐十八岁出嫁,二姐也十八岁出嫁,我的三姐呢,一小就是哑巴,也在一个秋天的夜晚出嫁了,那年她十七岁,姐姐们的成长岁月给我心灵留下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记忆,每个姐姐都有心酸的故事,每个姐姐都有对我大爱无疆的牺牲与付出。

读书,是我走出来的唯一出路,读书又让我尝到了艰辛,考不上学,精神没有了依托,志气没了根底,脸面没有了空间,因此,从小到大,我一直少言寡语,不敢在人多或者陌生的场合开口大声说话。我相信命运,也相信上苍恩德的存在,日后,我做了教师,当上了教书先生。讲台就是我开口表达情感的舞台,孩子就是我心灵给养的圣地。

吃上大本之后,我驼背的小身子,括弧一样的双腿,也可以在每家每户门前开始站立了,于是,我听到了祝福和恭维的话,上来了一大堆。也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母亲渐渐地老了,她那一双裹足的小脚已经不能走更远的路,不能上山岗,也不能天天去自家的地里。白发就在几年的光景中,遮上脸颊,飘在一个又一个春风里。先前我看着母亲行走的身姿,我就想,那双在民国时代裹出来的小脚怎么那么有力,年轻人一双双大的脚板,都比不过母亲的这双小脚。母亲迈的轻盈不说,步子的频率还显得那么美,那么美!裹出来的一双小脚,本来就是一种身心的摧残,可是,母亲呢,就没有过凄凉与悲哀。我的父亲说:这就是母亲的刚烈性子,小脚也不会让她在众人面前示弱。

家有了母亲,我们儿女才有了以后的幸福,而母亲呢,在炕上整整躺了八年之后,离开人世。这八年啊!谁能把母亲的所有心事讲出来,谁能体验到母亲对生活的苦恋与相依,谁又能日日守在她的头前。八年,只有她自己躺在西屋的大炕上,一个人枕着枕头倾听大地的窃窃私语,回想一生青春美丽的故事,劳动岁月的一个又一个场景。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给母亲做什么了?十八岁离开家,读书,工作,娶妻,生子。别人的事情我用感恩的方式一个又一个地去对待,单位的工作我用勤劳的本分一天一天地去努力。可是,对我的母亲呢,只有隔一段时间回去一次,回去一次,我感伤一次,回去一次,我伤心不已。躺在炕上的母亲,最后浓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躯体。那一天,她已经不能抬头和我说话了,她只睁睁眼睛,上手使劲又揉揉双眼,嘴角动了动,又没了反应,我呼唤:妈妈,你说,你说!可是,妈妈再没有张嘴,呼吸有那么一点,我知道,那口气还在。就在我准备回城,还想给她弄点药时,大姐叫我去她的院里,大姐也在炕上卧床不起三年。我去看大姐,屁股刚刚担在炕沿上,我的侄女就跑来,撩开门帘,慌张的说:大爷,我奶奶吐了。我起身就回来,撩开里屋门帘,两眼盯着母亲的枕头,母亲没了动静。我明白,母亲走了!母亲这回可真的走了!我眼泪如雨,但我又不能只顾哭泣,是儿子啊!这个时候,儿子应该把母亲安顿好。

一生岁月,一双小脚,一生经历,一把骨灰。儿女在世界的阳光里灿烂着自己,儿孙在繁华的时代张扬着个性,唯有母亲啊!只剩下山岗上的一个土丘,跟日月对白,跟风雨同路。

上苍晴空朗朗,山野静静安详,一方水土,涵养了生命,又纳怀了生命,有我母亲的地方,就成了我的故乡。故乡是一株树的记忆,故乡是一个燕窝的向往,故乡是一条小溪的依恋,故乡又是几家院落吵吵嚷嚷的团聚。

母亲守望山岗,村庄灿烂在山的脚下。我时不时地回来,在村庄走走,知道乡音稀疏了,亲们容颜少了,但我不觉得悲哀,故乡的犄角旮旯,哪家哪院,还是我童年幸福过的港湾,还是我精神皈依的驿站。

【作者简介】张日新,作家,在《散文百家》、《读者》、《语文世界》、《青少年文学》、《辽宁日报》等期刊发表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小说。出版散文专著《借一束秋天的阳光》、《心灵飞过朗朗的天》、《灵动的风景》、《接春天回家》、《利州笔录》。出版发行长篇小说《种一颗太阳》、《情在山乡望水流》、《青山长河》、《大槐树》、《花雾村》。长篇小说《大槐树(原名:情洒川山河)》获得辽宁省作家协会第二届重点作品扶持。长篇小说《种一颗太阳》获首届辽河三农文学奖。《青山长河》获第十一届少数民族骏马奖入围奖。长篇小说《巴格山里的太阳》获首届盛京文学奖。散文《牵手奥木伦》《人吃三碗面》获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长篇小说《花雾村》《青山长河》《大槐树》在掌阅上架,《大槐树》有声小说在喜马拉雅上线播。《大门口》有声小说在懒人听书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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