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干部

题记: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是一位转业干部写的自己在消防部队工作的一段思维历程。

他对我说:曾经的故事,过去这些年,已经释怀,其实归根结底,是自己当年太年轻、太极端与狭隘。经历成为了如今最大的财富。而且现在开始了新的生活,不想再纠结过去,也不想那些年的青涩影响到我现在的情绪。只希望后来者能干得更好,能从字里行间中找到一些启发。就像当年读您写的《代号哈救援》中找到启发与寄托一样。

我开始用他的素材,梳理他的这篇文章。

A

关于基层与机关的论述。

在我曾经服役的消防部队,从狭义上来讲,基层干部一般是指各大、中队的干部,相对而言,机关干部便指支队机关、总队机关里的干部;基层干部具体负责落实上级机关安排部署的工作任务,机关干部主要负责指导、督促各基层单位落实好相关工作。

从广义上来看,支队机关干部相对于总队机关干部便成了“基层干部”,总队机关干部相对于部局机关干部也成了“基层干部”。

简单而言,上级部门的干部一般被看作机关干部,下属单位的干部对应则为基层干部。

从整个消防部队编制来看,中队是部队内部级别最低的一级,是当之无愧的基层单位。

理论上讲大队管中队,其实分担着不同的业务,防与消。

显然大队一级也是具体落实防火工作最基层的一级,加之支队级有管理中队的上级部门,司、政、后的业务处室,而大队干部,多数情况下与中队干部一起吃住、一起工作、一起挨上级骂,上级的“距离感”也稍显不够。大队、中队作为消防部队防火、灭火工作的最终落脚点,两者确实无误的都算基层单位,大、中队里的干部便是基层干部,相对于这类基层干部的其他干部便是本文狭义定义的机关干部。

机关干部在基层干部眼中,是具有一定优越性的。理由有四:

第一,获取信息更加“对称”。

第二,开展工作倍感“荣耀”

第三,工作环境相对“繁华”

第四,提拔晋升更具“潜力”

不过,有时机关干部对基层开展工作指导性过弱,督促压力过大,布置工作过虚,往往也会被基层干部嗤之以鼻。

B

关于基层的故事。

我是从大学入伍加入到消防部队的,在大学的专业是财务管理。

入伍集训后,被分到一个偏远的县城中队任指导员,副连职,另外一位中队干部是排长,我算中队主官、主管。

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支队政委来中队检查工作。

政委是陕西人,脾气也是典型的楞娃。那天,他问,党龄几年?我说,我还不是党员,当了指导员时才写了入党申请书。

政委当时愣了,然后回头就骂陪他一起来的政治处主任,你是干俅吃的吗?这个干部党员都不是,尽然是政工干部,那么支部书记是谁?你连基层连队的政治工作都不明白,当俅主任吗?

于是,政委气哼哼的走了。

三天后,对我的新任命下来,职务改成了副连职中队长,被列为党员的培养对象。

就这样,我又变成了战训干部,又是两眼一抺黑。从人尽其才的角度上,我更应该成为出纳、会计、助理员之类算帐的角色。

战训,我一窍不通。

那年,总队推行灭火救援的数字预案系统。支队命令,各中队要在年底考核前把所有预案录入系统。而我并没有培训过,只能在办公室的电脑上自己琢磨,可到录入信息的关键环节,系统总是提示无法正常操作。于是,我打电话给支队机关的牛参谋。牛参谋听完后说,兄弟,我是警务参谋,这事你得找战训参谋。

于是,我又把电话打给了马参谋,马参谋听完后用调侃的口气说,兄弟,这个事情嘛,确实是我参加的培训,但是我说句实话,我大学是学考古的,对现代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所以,我一句也没听懂老师说的是什么,更别说操作了,不好意思了。

挂了电话,我陷入了无助境地,支队机关战训参谋都无能为力,我又该“何去何从”。

一想到司令部领导视频会上批评人的表情,心一横,想干脆找总队司令部,这种想法是极端大胆的,因为总队机关离基层的心理距离太过遥远。总队机关里的干部对我一个偏远的中队基层干部来说,都是大领导,更具神秘感和畏惧感。

通话前事先在心里彩排了多次腹稿,力争谦逊有礼、言简意赅、词能达意

接电话的是位女干部,她听完我紧张的问题表述后说:“你稍等,现在食堂开饭了,错过了点,就没饭了,吃完我给你回电话。”

对方温柔的语调让我差点感激涕零,她居然答应我在午饭后的休息时间要给我回电话,虽然我至今都没见过她,但那时偏执地认为她肯定是总队机关最美的女警官。

我没去吃饭,怕错过了她的电话。

十来分钟后,电话来了,她说,你先在办公电脑上设一个开机密码,然后告诉我密码,我等你。

我明白,她这是准备远程操作我的电脑,以查明原因。我傻子一样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中的光标移动,对话框不断变化,像看动画片一样。

几分钟后,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浏览器版本太低,下载了一个插件,她已帮我搞好了。

我试了试,确实可以录入了。连连感谢。

那边她说,别客气,有问题随时给她打电话。

这让我明白,总队机关干部还是业务精通为人随和的。

而在之后的考评总结中,我们是第一个完成新系统录入的中队,受到支队表扬。

C

关于机关的故事。

那年11月,我正在休假,接到了老政委的电话,那时候政委已调到总队任后勤部副部长。

电话里,老政委说:你准备一下,尽快到总队机关报到,后勤部现在人手紧,准备调一个有文字功底好钻研的干部去。

电话里,老政委说,珍惜机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认可,正式调总队工作。

我知道这个电话对我意味着什么。

同样是休假才不到一半时间,与一年前因为战备被提前召回时心情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是愤懑而这次是兴奋。

我的面前,有了一个更大的平台。

我的宿舍是二室一厅的机关公寓房。

里面摆的都是床,我一直都没搞清楚,这二室一厅中到底住了几个干部,因为机关这个地方对年轻干部来说就是加班表现的地方,所以其他部门的干部都是早出晚归,或者经常出差,神龙现首不现尾那种。

相比较,后勤部是可以按点上、下班的部门,其他部门每天加班到凌晨。多数时间,他们回来时,我已梦遇周公了。

一天晚上,防火部的孙参谋和司令部的王参谋晚上12点就回来了,习惯于晚睡的他俩回来时拎了几瓶啤酒和花生,我们三人围着桌子聊了一会。

啤酒满上,孙参谋问我,适应机关的工作了吧!然后他们都羡慕我,工作不多,过得轻松,随后抱怨自己所属部门的工作太繁杂。然后总结说明,一是机关工作量确实大。二是,重复劳动耗时太多。三是各类报表都不知报上去有什么用。四是,我们各级敢于担当的干部太少,事事都要一把手决策。上下都累。五是事务性工作只唯上,不为下,搞的基层很辛苦。

王参谋说,消防其实能干好灭火救援就行了,把中队做大,把机关搞小,这才是正道。如果没有基层的消防大、中队,这一串的机关干部就是空中楼阁,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如果没有总队、支队,一点都不影响灭火救援,只要大、中队存在,当地政府管理会更好。

我说,消防部队就防火工作而言,只要两个干部就行了,一个局长,一个参谋,顶多还加一个文员,局长下达命令,局机关向各总队传达,各总队向各支队传达,各支队向各基层大队传达,各大队向参谋传达,最后参谋拉上文员一直去检查,中间的各级干部形象地称为“管子干部”,就是像一根水管子让部署的工作从自己那里“流过”就行。

我们的工作模式是一个典型的橄榄球,最用心的是两头,中间这一大坨,完全可以削减一大半。而水最容易集在中间层。最终被憋爆的一定是中间这块。

王参谋说,在中队,工作面广量多,但开展起具体工作来只管落实,顾及的确实没有机关多,虽然身处穷乡僻壤,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干好上级交派的各项任务就好,其余时间便是自娱自乐。而机关干部看起来光鲜实则心累。

看起来光鲜也不错,至少光鲜过。

D

关于个人事项的争论。

一谈到家庭,我们三人马上愁眉不展。

孙参谋说,自己的女朋友在原单位的驻地工作,在省城最南边的一个城市,计划年底结婚,还不知道能不能请上假。

王参谋说,家属和孩子在离省城最北边的原单位驻地,来总队后,基本没回过家,为了避嫌,也不会让参与原单位的考核验收检查评比。

总队机关选拔干部一般是从各支队借调能力素质强的干部,到机关先工作考察一段时间,相当于“试用期”;其间,能力水平得到认可才能正式调总队机关落编,相当于“正式录取”。孙参谋和王参谋两人都是支队出类拔萃的业务骨干,走的就是这条路:先借调再转正。

我说,总队机关离你们的家都这么远,以后肯定会两地分居呀,怎么想?

孙参谋说,所以呀,准备年底先把婚结了,再想调动的事。

王参谋说,都快要疯掉了,老婆提出来要离婚,现在一个季度向领导请个三、四天假回家,还提心吊胆的怕单位有急事召回。

他俩问我过的怎么样?

我说,分到那个小支队后,一直在最远的一个县的中队工作,几经辗转,申请了公租房,把家安在了县城,以为生活步入正轨,谁知道不久就被调往200公里外的另外一个县上工作,临行前,家属说,踏出家门就离婚。后来,把家搬到支队所在地的城市,以为条件好点会改善家属情绪,总不能再一次把家安在只有一条街的小县城上吧,但终究输在聚少离多上,还是分手了。

孙参谋说,听你们俩这么一说,都不敢结婚了。

然后,我们三人沉默,端起牙缸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然后,我们点上烟,王参谋说,说实话,烦透了,在大机关天天憋屈做孙子,还不如在基层大队当个小参谋,而且家也照顾得上。

然后,孙参谋说,别光看有时到基层去考核、检查,底下兄弟看着我们人模狗样的,领导前领导后地称呼着,还像根葱,可平常实际过的什么日子只有机关里的干部才知道。

我说,你们知道吗,这叫狐假虎威,都是虚的,而且基层干部面子上堆着笑,背地里骂你们机关干部不切实际地拍脑门下任务,知道不。

然后,孙参谋、王参谋抢着说,我们怎么不知道,我们也是从基层上来的,但上级雪片一样下文件,布置包打天下的任务,我们不得不天天熬夜加班编本级的实施方案,然后,只能压力下传催促支队,然后各支队机关又逼各基层大、中队,即便是知道底下兄弟都叫苦连天,可不这样我们怎么上报那些图、表、册、文。

我问他们,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选择回原单位呢?还要继续在机关拼命混?

孙参谋说,你以为我想这样混,我和你是同批兵,在总队机关都熬到副营了,就这么放弃太亏了。

王参谋说,我才正连级,最起码我也要熬几年到正营再下放到基层大队去,最次也要混个大队主官。

E

关于离开机关的话题。

总队机关的一般干部天天累死累活,除了历练能力以外,最大的精神寄托就是图个良好的发展前景,机关的干部在提拔进步这一块,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而职级的晋升又有严格的任职年限要求,不能每个都是火箭提拔,在机关工作的干部,拼命工作的同时也在数着日子熬年限,一般而言,熬到正营职下放到基层可以争取一个大队主官职务;熬到副团职可以争取到总队机关处室处长职务,便可摆脱一些日常性事务工作,专注于决策性更强的工作,或者下放到支队机关争取一个部门领导职务;要是条件允许熬到正团职,便是支队级主官的人选,兴许依靠在总队机关和领导之间曾经良好的共事关系,还能更上一层楼。这便是绝大多数总队机关干部内心的小算盘,也是赖以维系生存的精神食粮。

其实,选择的权力永远在自己手中。

在总队机关待了不到一个月,一个周末,我打电话给老政委说,不适应机关的工作,申请继续回县上工作,辜负了领导的殷切希望深表歉意,想当面向他进一步汇报思想。

老政委在电话里说:“那你走吧,用不着汇报,即刻出发,就说我同意了。“

于是,我没有,也不敢和他当面辞行,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就这样买好火车票返回了那个小县城。后来几个月里,我都没打电话向老政委问候。直到他来我所在的小县城检查工作。

再相见时,工作之余交换了很多价值观和真实的想法。

我说,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决定转业回重庆老家。

他问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

我说,决定离开总队机关时,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他说,这样选择也许是对的。

那年年底,听说王参谋申请调回了原单位,因为他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孙参谋还在苦熬中,不知如期结婚没。

那年年底,老政委打报告自主择业了。

我和老政委通电话时,他说,自己岁数大了,不想再把有限的生命消耗在无限的会议中了。

次年年底,我申请转业回乡。

如今,每每路过重庆的解放碑,我都会顿足站立,看着上上下下、匆匆忙忙的人群,那刻,我会想起我那些在偏远的县城依旧奋战的兄弟们,更难忘那段”基层风云“。

新的一年开始了,我真心的祝愿曾经的兄弟们平安。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会有更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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