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得掉渣,能得流油:白话诗鼻祖王梵志
原创2021-03-14 05:10·诗道骏言
王梵志在唐朝诗人堆里是个奇特的存在。
他的奇特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身世奇特。生卒年月不详:研究者左右考证,只能推测他大约生活在隋炀帝到唐高宗在位期间,属于唐朝初期人,大概活了80多岁。籍贯不明:有人说他是老外,西域人(范摅shū《云溪友议》);有人说他是卫州黎阳人(今河南浚县)(冯翊子子休《桂苑丛谈》)。说是黎阳有个王德祖,他家树上长个大瘤子,三年之后木瘤子破皮了,发现里面有个小孩儿,王德祖收养了这孩子,给他取名梵天,又叫梵喜。这个未来的诗人,居然是树上长出来的!跟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有一拼。第二,经历奇特。后人根据他诗歌内容考证,他家原来挺富裕,后来破产变贫。他当过监铸官(造币厂领导?),打过短工,当过乞丐。有五男二女,儿女却不孝顺。他50多岁出家当了和尚,又不住寺修行,而是募化求斋,到处流浪。第三,思想奇特。既宣传纲常伦理,又劝人柔弱守雌,还传播无常空坏、因果报应的道理。这思想观念儒、道、释的成分都有,跟腊八粥、百衲衣似的。难道是流浪乞讨老吃百家饭的结果?第四,诗歌奇特。流浪汉爱写诗本来就不寻常,写出来的诗又跟当时的主流诗歌完全不同:用大白话写,可以说土得掉渣渣。这土得掉渣渣的诗作,却流传广泛,影响深远,后世不少诗词名家都喜欢这土渣渣诗歌。你说奇也不奇?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我们来看几首王梵志的土渣渣诗。第一首:
我有一方便,价值百匹练。
相打长伏弱,至死不入县。
他说:我有个处世秘诀、方便法门,老珍贵老值钱了,值一百匹白绢呢,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什么秘诀呢?就是跟人争执打斗的时候啊记着先认怂服软儿,牢记这个原则,保证一辈子不惹官司,不用去县衙过堂挨揍。这是哪门子方便秘诀啊?“认怂服软”,还神秘兮兮地说出来。这让我想到马三立的相声,治疗瘙痒的祖传秘方——挠挠。是不是很滑稽很搞笑?可是,他说得又不完全是瞎话,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在说笑之间,王诗人提出了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人生态度:争还是不争?
再看第二首: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我回头一看,呵呵了
又是通篇的大白话:别人骑着高头大马,我却骑个寒酸的瘦驴子。回头看看担柴汉呢,我这心里比较好受一些了。这是什么心态?活脱脱的一个阿Q精神胜利法嘛。这首诗的妙处在于,它可以作为模板无限地扩展套用,表达相同的意思。比如,我可以说:
人家开宝马,我却开夏利。
回看骑车人,心里美美滴。
你也可以说:
人上九八五,我读二一一。
想到三本生,心里乐陶陶。
当然,三本生也不必沮丧,你可以接龙:
人上二一一,我只读三本。
想想落榜的,心里很平衡。
也许有人说,这反映了中国人小农思想的劣根性,其实,这种心思还真不是中国人特有的,外国人也有。记得有句外国格言:当你为没有鞋子穿而哭泣时,要想到还有人没有脚。这意思套一下王师傅的模板,就变成:
人家穿耐克,我哭没有鞋。
看到没脚人,心里好许多。
所以,王师傅的第二首揭示的是一个普遍的人类心理现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心理于是获得平衡。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心理机制。王师傅描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场景,戳穿的却是人人心中都有却又不好意思承认的秘密。王师傅以搞笑的方式向我们提出了又一个人生问题:满还是不满?
再看第三首:
梵志翻着袜, 人皆道是错。
乍可刺你眼, 不可隐我脚(juō)。
说:梵志师傅反穿着袜子,里面光溜溜,外面儿粗了个糙。别人都说你穿得大错特错了。切,舒服不舒服,我咧脚知道,宁可扎你们的眼,不能委屈本老汉的脚。
穿袜子自主权神圣不可侵犯
这梵志师傅特立独行,穿袜子是我的个人事务,只要我舒服就好,看着顺不顺眼的,那是你的事。我的事关你屁事,你眼光的事关我屁事。这种不讲虚荣、求真务实、张扬个性、坚持自我的精神,是不是特帅,特超前?这里梵志师傅给我们提出了又一道人生思考题:从众还是坚持自我?
读王梵志的诗,就仿佛听一个满脸皱纹的农村大爷乐呵呵地传授其人生经验:如何与人相处,如何看待人生的不如意,如何跟自己相处。话语土得掉渣,却充满了人生智慧。
可以说王梵志师傅是唐朝的草根诗人、乡土诗人、白话诗人、幽默诗人、哲理诗人。让我们把大唐白话诗鼻祖的桂冠赠给王梵志师傅吧。现在宣读颁奖词: 您用人民群众最熟悉的语言,写出了最接地气的诗篇,刻画世态,直指人心,寓庄于谐,教化苍生。您的诗,土得掉渣,能得流油,向人们提出了一个个关于灵魂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