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罗晓峰｜陪同母亲游北京
作家新
干线
陪同母亲游北京
自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一直有这样一个梦想，就是能在母亲的有生之年，陪她老人家到北京逛一逛。但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结婚生娃，母亲得帮着我们看娃做饭，哪有工夫外出旅游。更何况那时候工资低，家庭经济状况差，也根本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转眼到了一九九四年，儿子罗杰十六岁初中毕业考上稷山师范，给全家带来意外惊喜。前些年怕儿子考不上学校，要上高费生而攒下的几千块钱，此时变成了积蓄。儿子考上学校，前途有了保障，何不趁此机会全家人陪母亲到北京旅行，一了多年的夙愿呢？
我的想法和妻子不谋而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一些重大事情的决策上，大多情况下，我们两口的意见总是惊人的一致。世上多少事情都能等，唯有孝敬父母的事情不能等，不是有那么一句“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名言吗？妻子动情地说，咱妈跟了咱这么多年，把两个娃看大，受尽了艰辛，趁她现在身体还硬朗，还能跑，赶紧领她去北京，要不将来没有机会，咱们会后悔，会遗憾终生。
说走就走，也没有什么准备的，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三日，我们全家五口，母亲，我们两口和儿子罗杰，女儿罗丹，从运城乘火车，第二天下午便到达北京。
到北京的当天下午，正赶上下雨，因路不熟，当下找不见朋友介绍的黄河酒店。黄河酒店是我们运城地区在北京开的酒店，运城在北京的办事处设在那里。无奈之下，只得乘坐出租车，多花了几块冤枉钱。到达酒店后，熟人的朋友十分热情，但房间的价格却是我们接受不了的，人家一看我为难的表情，说，先不要着急，附近有一家招待所，就是条件差一些，价格很便宜，你看是否能行。我一听有便宜的招待所，便立马答应。就这样，这位运城老乡领我们住进了这家招待所。
这个招待所，刚好有一个五人间，好像就是专为我们全家准备的。五张床，五个脸盆，雨天房间漏雨，五个脸盆刚好用上。而且每天早上有简单的米汤、馒头、小菜，下午从外边回来，炒土豆，炒豆腐很便宜，大米汤还是免费的，关键是房价低，每人每天十三元，我们一家一天的房钱才六十五元，在北京你再到哪里找这样的房子？
第二天，雨后放晴，空气十分清新，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我们全家已赶到天安门广场。广场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已经高高升起，在满天的霞光中迎风飘扬。雄伟壮丽的天安门城楼，玲珑秀美的金水桥汉白玉石雕，宽阔气派的天安门广场，巍峨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广场西边是人民大会堂，东边是中国革命博物馆，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正南是“毛主席纪念堂”。
面对眼前的美景，母亲惊叹了，震撼了。母亲对我说：“这个广场比咱们村都大。”我说：“妈，咱村才多大，咱两个村、三个村也没有这个广场大，这个广场不光在咱们中国，就是在全世界也是最大的。”接着我对母亲说，这就是你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天安门，看到的广场，看到的五星红旗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这回可是真的，你就好好看看吧，母亲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幸福。母亲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全家的幸福。
说话间，我们全家已绕过人民英雄纪念碑，来到庄严肃穆的“毛主席纪念堂”。纪念堂四周回廊环绕，方柱挺立，东西两边的绿地里，松柏苍翠，鲜花盛开。正门前厅两位武警，仪表端庄、仪容整齐，持枪站岗、威武英俊。大门正上方，“毛主席纪念堂”五个烫金颜体大字，是华国锋同志亲笔。当年的北京城，没有现在这么多游客，进毛主席纪念堂也没有现在这么严格，没有安检、查验身份证这么多关卡，只要把包存放在指定地方就行。当母亲来到安放毛主席遗体的水晶棺前，看到毛主席安祥的遗容，她的眼睛湿润了，眼角滴下了几滴泪水。一位农村老太太，对一代伟人，对新中国的缔造者，她有着太多太多、太深太深和年轻人不一样的情感。
离开“毛主席纪念堂”，往南，正阳门城楼矗立在眼前，（前门）高达四十二米的正阳门城楼，巍峨壮观，气势恢宏，一九四九年二月三日，北京和平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在正阳门下举行入城仪式，进入北京城的。听到我的讲解，母亲十分高兴。穿过正阳门下的券洞（城门洞），我们来到了前门大街。前门大街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到处是人，热闹非凡。突然，儿子罗杰喊了一句，爸，你看，那不是“全聚德烤鸭店”。北京的“全聚德烤鸭店”，不仅是北京老字号的百年老店，更是享誉中外的名店，或者说是北京在全世界的名片，它的文化价值也大大超越了它的美食价值，是北京历史文化的符号。多数中国人，没有几个不知道北京的“全聚德烤鸭”。
陪母亲到北京旅游，品尝一下“全聚德烤鸭”，是我和妻子在家时就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再贵，也要让咱妈尝一尝。就这样，我们一家走进了烤鸭店，罗杰、罗丹很高兴，服务人员很热情。茶水端上来，菜单递过来，我一看，傻眼了！这吃一顿烤鸭的价格我当时是实在承受不了的。这个高档酒楼针对的消费群体根本不包括我们这个阶层。服务员察言观色，一看我面部表情的变化，便说：“先生，如果这个不行，我们店还有简一套餐，十八元一盘，你们是不是可以品尝一下。”我一听，这个可以，这个是品尝，它和吃是有区别的。吃一般指吃饭，吃饭就是要吃饱，如果我们一家人在全聚德吃一顿烤鸭，得花多少钱？十八元多合算，一人才平均三块多。母亲见此情况，说什么也不在这吃，说咱们包里带有馍馍、咸菜，花那钱干啥，我对服务人员说，那就给我上一盘十八元的套餐。服务员转身而去，没等几分钟，一盘刚出炉冒着热气，外皮焦黄的烤鸭端了上来，还有两个小碟，一碟甜面酱，一碟细葱丝，外带一大碗鸭骨汤，我们全家人就这样在北京前门街上品尝了一顿全聚德烤鸭，走出店门，罗杰和罗丹一脸的不高兴。孩子，毕竟是孩子嘛！
母亲一生辛劳，生活尤为节俭。在儿女的记忆中，她身上的衣服烂了，总是补了又补，吃剩的饭菜，总舍不得倒掉。小时候夏天没有冰箱，馒头长毛变质，母亲会把它掰成小块晒干，散（蒸）成馍馍花，让全家人吃。她经常对我们说，糟蹋粮食造孽哩！其实她给我们讲的是勤俭持家，讲的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母亲到虞乡城里上集赶会，别说下馆子，连一根麻花、一个烧饼都舍不得买。母亲的言语行为折射出的是中华民族勤劳节俭的传统美德，为我们做了榜样，使我们终生受益。
跑了一天，下午回到招待所，吃了饭，母亲一点也不乏，感慨地对我和妻子说，你爹干了一辈子事，挣的钱全都顾了家，供你们姊妹三个上学，我和你爹最远才去过太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跟上你们到北京转转，我太知足啦！
在北京那七八天里，我们是这样安排行程和生活的：每天早上吃早饭前，先打两壶开水晾凉，再灌到两个空饮料瓶里。吃完饭后，在食堂买七八个馒头或者花卷，在街边买一点北京六必居酱咸菜，在景点逛到十二点左右，找一个地方休息吃自带的中午饭，晚上回到招待所吃晚饭。这样，在吃饭上我们基本上没有花多少钱。
第三天吃完早饭，我们游览故宫。当跨过金水桥，站在天安门城楼下时，我指着城楼对母亲说，妈，你知道吗？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开国大典那一天，毛主席就是在这个地方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遗憾的是，那时候天安门城楼还没有对游人开放，不然我一定会陪母亲登上城楼，站在毛主席当年挥手的地方，为她老人家照一张相，让她老人家从高处看一看天安门广场周边的景色。
故宫的大门过去称午门，当时的门票我记得是二十元吧，罗杰和罗丹有学生证是半价。故宫旧时称“紫禁城”，是明清两代的皇宫，是我国现有最大规模最雄伟壮丽的建筑群，迄今已有六百年历史，是明清两代帝王处理朝政和嫔妃享受玩乐的地方，也是全球五大故宫之一。“紫禁城”一圈周长六华里，四角筑有角楼，城墙外一圈宽阔的护城河，河水碧绿清澈，河边垂柳依依，阳光下角楼和垂柳的倒影映在河面，就连垂柳枝头停栖的飞鸟，也看得十分清晰，犹如一幅多姿多彩的风景画，十分迷人。
陪母亲进得故宫，穿过太和门，来到“太和殿”，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金鸾殿展现在我们面前。太和殿是故宫三大殿之一，也是最大的一座宫殿，在故宫的中心部位，明清两代皇帝的重大典礼都在此举行，殿中的金漆雕龙宝座是封建皇权的象征。母亲看得很仔细，连连说，真真好，真真好。接着“中和殿”“保和殿”我也陪母亲一一看过。我对母亲说，这就是人常说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三个大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解释准不准确，反正母亲相信。沿着故宫的中轴线，又看了御花园、乾隆花园，在“珍妃井”旁，我对母亲说，就是在这里，由于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太后在仓皇逃往西安的前夕，命太监李莲英将珍妃活活地推到井里去了。故宫太大，细看一天都看不完，据说得看三天，反正当天能看的我都陪母亲看过，就这样，走走歇歇，在故宫大约待了一中午才从神武门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坐市内公交，来到了颐和园。颐和园始建于1750年，原名清漪园，1860年被英法联军所毁，1888年慈禧太后挪用海军经费重建，改称颐和园，作为自己避暑游乐的行宫花园。颐和园是现今我国最大的一座皇家园林，仅园内的昆明湖面积就达3300余亩，而昆明湖上的十七孔桥更是颐和园内的一大景观。十七孔桥全长150米，由十七个孔券组成，飞跨于东堤和南湖岛，状若飞虹卧波，造型十分奇特。桥上石雕精美，大小五百四十个石狮子、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母亲站在桥上，手扶护栏，远望对面的万寿山及周边景色，红光满面，心气十足，很是惬意。
昆明湖上有几艘装饰一新的仿古游船，专供游客游湖。游客可在十七孔桥的岸边坐船直抵对岸游览长廊。长廊也是颐和园内的标志性景观，全长728米，房屋278间，每根枋梁上都绘有精美的彩画，共有风景、人物、山水、花鸟八千多幅，有“画廊之称”。我和妻子商量，全家人还是坐游船前往长廊，但母亲为了省钱，执意不坐，我们只好稍事休息，步行前往长廊观景。
游完长廊，又休息了一会，便向万寿山进发，因为长廊就在万寿山脚下。万寿山是颐和园园林建筑的主体，也是全园的最高点，山上林木苍郁，遮天蔽日，整个建筑群依山而筑，居高临下，蔚为壮观。万寿山前山，以三层四檐的“佛香阁”为中心，组成庞大的主体建筑群，殿宇巍峨，金碧辉煌。上“佛香阁”的石阶分为两边，作之字形盘旋而上。母亲不用搀扶，和我们一起登上“佛香阁”，站在万寿山的最高建筑上，面对昆明湖，视野开阔，心旷神怡。远看昆明湖，碧绿的湖面上，微澜起伏，波光粼粼；葱翠的湖岸边林木成荫，芳草萋萋；湛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随风飘逸。而脚下差不多长约三里的画廊，像昆明湖畔的一条裙带，把万寿山前所有的园林建筑群揽入怀抱。画廊里游人如织，前后涌动，更为颐和园平添一道别样风情。
颐和园太大了，太美了，一半天时间怎么能转完，我们和母亲只是看了些知名景点，怕她老人家身体吃不消，便于下午早早地回到了招待所。
回到招待所，我们和母亲商量，来北京三天了，天天跑，太累了，要不明天歇一歇，就在附近街上转转，后天再去游景点。母亲说，在这里天天花钱，咱还是抓紧看几天回去，停一天有一天的话说（花销），我不累，我能行。
就这样，第四天早上，像前几天一样，吃过早饭，准备好馒头、咸菜、凉开水，我们来到了天坛公园。天坛公园是明清两代帝王祭天祈谷的地方，标志性建筑“祈年殿”是一座三层的圆形建筑，殿高38米，直径32.72米，中央四根柱子直抵顶层，代表一年四季。外围两排柱子各有12根，分别代表十二个月和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它坐落在三层高大的石墩台上，每一层石墩台都围有石护栏，高大雄伟，气势磅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兼具使用和欣赏价值，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和建筑艺术在这里展示得淋漓尽致，真是建筑史上的奇迹。
我们陪母亲登上“祈年殿”用巨石条垒砌的三层石墩台，走进圆形大殿，母亲抚摸着油漆成红色的擎天大柱，望着穹顶上装饰精美的藻井造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天坛公园占地很大，要想每一处看完太费时间，因为离天坛公园不远还有一处大观园，这个景区是我们当天游览的重点。在天坛公园我们没有多停留，继而转到大观园。
拍《红楼梦》，建大观园。大观园是八十年代为拍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而专门建造的，是全国五十佳旅游景区之一。
大观园入园处有一间专门为游客拍摄录像的工作室，房间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为游客拍摄的录像，湖光竹林作场景，人间仙境入画屏，景美人美，如诗如画，一下子把我看呆了，这和电视剧有什么区别，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真是天赐良机，这个机会是上帝馈赠给我们全家的，一定不能放过。我立即把妻子、罗杰、罗丹叫了进来，说，你们看，这多好，给我们也录一个。但没有想到的是，大家都不同意，罗杰、罗丹可能年龄小有点羞涩，而妻子是不想花这笔钱，母亲在外面听说后，也坚决反对，说花这钱干啥！当时录一盘一个半小时的录像带记得是一百三十元，五个人，四个人不同意，我这个一家之长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权威”。
想录像没有形成统一意见，大家心里都觉得有一点别扭。而进入园内，精巧的仿古建筑，葱翠的林木草坪，成片的绚丽荷花，湖面的五色金鱼，看得人眼花缭乱，如痴如醉。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仙境。说话间，我们来到林黛玉打秋千的地方，罗丹坐上秋千，妻子把罗丹向远处高高一抛，罗丹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多么美妙的画卷。大观园，处处都是美景，如果能把一家人游大观园的镜头拍下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不行，今天非录像不行！我对全家人说，今天我就搞一次家长制，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摄像师傅。
录像师傅姓王，一见二次登门，十分客气热情。我把王师傅引到全家人面前，说，我们家这部电视剧，老母亲是主演，你一定要给我录好。王师傅说：“你放心，录像放出来不满意不收钱，至于老太太的镜头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拍，你是我见到的陪母亲来大观园旅游的第一人，我敬佩你的人品。”就这样，我们一家人一边赏景，一边交谈，都成了电视剧的演员。王师傅的摄像水平十分专业。我们中途在湖边廊亭下休息观鱼，罗杰和罗丹用馒头喂鱼、来回跑动，鱼群也跟着游来游去抢食，水里鱼群欢蹦乱跳，水面光影五彩缤纷的镜头，不但被王师傅全过程拍了下来，就连她们两个用手把馒头掰成小块，再用手指捏碎的细小情节，都没有遗漏；尤其是罗丹想吃桃，伸手从包里掏，半天才掏出来的镜头也被王师傅拍了下来。罗丹的神态真切自然，从容大方，拍摄的画面情景交融，妙趣横生；母亲的镜头最多，也最美，她上着月白涤棉布衫，下穿一条黑色长裤，头顶浅蓝方格手帕，脚上一双平绒布鞋，整洁干湛，腿脚麻利，兴致勃勃，神采奕奕。
我觉得这次陪母亲来北京旅游，干得最漂亮、最有意义，最值得我一生都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录制了这一盘大观园录像带，因为它能在我们思念母亲的时候，随时看到母亲当年的风采。如今，这一盘录像带已成为我们家的传家宝。
从大观园回到招待所，当时在园区大门口因录像问题意见不统一闹的那些小别扭、不愉快早已荡然无存，一家人陶醉在大观园的美景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陪母亲逛王府井大街，王府井百货大楼，品尝老北京的风味小吃。还逛了陶然亭公园、北海公园、景山公园、中山公园，参观了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国军事博物馆。
在陪母亲逛北京后的十几年里，随着儿女的长大成人，参加工作，家庭经济的不断好转，我们又多次陪母亲外出旅游。如零八年去五台山，我们和母亲从运城坐飞机到太原，带上轮椅，由大外甥刘彦荣开专车，住酒店吃自助餐。当年在北京旅游，住漏雨的便宜招待所，不敢进高档餐厅的往事虽已成为历史，但又特别值得我们全家回味和怀念。“百善孝为先”，当年虽然我们经济条件差，虽然是“穷游”，但是我们对生养我们的母亲尽了孝道，我们无怨无悔。我们让母亲的晚年幸福，我们为儿女做出了榜样，我们收获了社会的赞誉。
如今，母亲已经故去四年了，每每回忆起当年我们陪母亲游北京的往事，心里都会感到满满的幸福，想母亲了，我们会把大观园的录像放出来，和母亲对话，目睹母亲当年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