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于坟墓、河流,他昼伏夜出,专找“失踪的”车

 / 祝颖丽

编辑 / 常雁

凌晨3点的杭州,王保伟天天见。

过去一年,他每天晚上6点出发,开着大货车,逆时针绕着杭州一遍一遍地穿梭在黑夜中,直到东方曙光初现,再到人流重新出现在街头。

在一年360多个夜晚里,他昼伏夜出,穿梭于小区、工地、坟墓甚至河流。他的使命就是把那些被遗弃在服务范围之外的共享助力车找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见证了共享单车、助力车行业的兴衰起伏。

打开远光灯,面前是一排墓碑

王保伟的工作并不简单。

找车这件事情有时候就像在破案,而他则是“侦探”。虽然,靠着手机上预装的系统,他能看到这些超区域车辆的地图位置、最后的骑行人,也能远程打开车铃和车灯。

但这仅仅是在地图上,不到事发地点和最后时刻,你永远不知道超区车会被放在什么地方。

最诡异的一次“案件”在清明节。那天,他和往常一样,从家附近的半山镇区域逆时针绕着杭州跑。已是深夜,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车跑到什么位置了。突然,系统提示有一辆“超区车”就在他不远处。

按照导航,车倏忽一个转弯,进入小路,颠簸起伏。他有些疑惑,但耐着性子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远光,“唰”的一下,前面出现一排排墓碑。

“当时吓得气都不敢出。”但即便恐惧,他还是硬着头皮下了车。拿上手电筒,按照系统提示的路线走,同时远程把助力车的车灯车铃都打开,“闭着眼睛也不敢往旁边看,最后总算把车推出来了。”

这种棘手的经历不在少数。

还有一次,按照系统的提示,他找到了一条小河边。但在提示的目的地来来回回四五趟,他也没见车子的踪影。他只能通过系统把车铃和车灯同时打开,才隐约发现水面有车辆蓝色的身影。王保伟用铁丝钩、绳子,费了半天劲才在老婆的帮助下把车捞出来。

干这份工作时间长了,他也能多多少少了解车辆出没在这些地方的原因,“估计有些人一看骑出运行区要额外收费,关也关不掉,就气得就把车扔河里了。”

共享单车和助力车发展至今,政府监督和成本控制的双重作用下,运营已经精细化:根据骑行需求,每个城市会划出运营区,骑行车辆超出区域,会惩罚性地收费5-15元。

除了罚款,还有王保伟这样的专人回收。回收的车里,扔在河里的这种故障车,返厂维修,正常的则再次放回运营区。

除了被遗弃在各个角落,车辆更多的是被骑行人“私藏”在小区,甚至是自己的房间。“很多服装厂打工的,他们喜欢把车锁在自己房间,这样可以明天再骑。”

锁在房间的车,王保伟推不出来,只好敲门;没人的时候,他会给对方打电话,“为了保护用户隐私,我们看不到全部号码,但可以通过系统直接拨打电话”。然后是找房东,“得折腾四五次才能把车弄出来。”

工作中也有风险。有一次,王保伟找车找到一个美食街。系统显示,这辆车已经两个小时没有关,而且超出运行区了。王保伟正要打开车推走时,一个40岁的中年男人以为他偷车,先是冲他大吼,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差一点拳头就落上去了。

他指着自己的工作马甲,赶紧解释自己是专门收车的运营人员。这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生活就是从玻璃渣子里找糖

王保伟受雇于哈啰出行。2018年,哈啰的助力车上线。由于助力车造价更加高昂,运营进一步精细化,超区车司机的岗位正式上线,而王保伟也成为这个岗位的第一人。

彼时,王保伟的父亲患上直肠癌,治疗花费将近40万。一家四口共同支撑的蔬菜摊卖掉,最后还借了20万外债。

以前赖以为生的菜摊被卖掉,他急需一份新的工作。但30多岁的他,跟着父母一起经营蔬菜摊,除了进菜、卖菜,一时并没有什么新的技能。

哈啰的招聘信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据王保伟回忆,这份工作的要求是自己能开货车,最好自己带着车。他正好满足这个要求,于是平时运蔬菜的依维柯货车现在开始装共享助力车了。

刚开始王保伟上的是白班,夏天的时候“热得都可以下河洗澡了”。做了一段时间后就调整到晚班了。因为数据显示,晚上有更多的车需要找回来。这不难理解,一天工作结束,人们回家、吃饭、聚会,晚上6点到7点是骑行的高峰。

再后来,哈啰投入的助力车多了起来,他工资的结算方式也变成从包天到计件,“一个月收入差不多八九千。”

上个月,父亲一轮轮化疗后,在济南做了手术,有望康复。王保伟请了一个礼拜的假陪父亲,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很愧疚,“没办法,也不能陪他更长时间。”

为了能多挣一点,王保伟除了晚上找超区车,早上还会起来帮学校食堂送菜。这样他固定下来一天打两份工:晚上6点到早上5点找超区车。结束之后,再去菜场拉蔬菜送到学校。

所有的事情完成后,一般到了七八点。他才开始吃早饭,洗澡,然后收拾一下家里,“玩玩手机,打打游戏,然后就睡觉”。

他通常下午三四点醒来,然后吃晚饭, “新”的一天于是开始。

多找回一辆车,就能多挣一点

查看天气预报,拿上车钥匙和手机,这是王保伟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开车的时候,他会开着酷狗音乐,有时候听小说。

这份工作让他觉得自由且充满希望,总是有一辆又一辆车等待他的“赎回”。每多赎回一辆车,他就能多挣一点。

但这也是个时节生意。

夏天的时候比冬天好。五六月份,晚班需要多个人同时在超区范围开车转,但冬天的两个月里人少一半。

晴天也比雨天容易。这几天连绵下雨很影响他们的收入,一是骑车的人少,再是车不好找。碰上雨在下,他得一边用脖子夹着雨伞,一边推车。

节假日的收获也是平日的两倍,“端午节,西湖景区里的超区车跟叠罗汉一样,一天能找到七八十辆车。”

总的来说,他的收入是在攀升的。

作为第一个超区车司机,他见证了哈啰在技术上的进步。一开始他找车很难,因为定位到一个位置,经常看不到车。现在GPRS的定点更加精确,他还学会了分析骑行轨迹,基本一天能找回三四十辆车。

需求量的总体上升也带动了他收入的上涨。从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到现在,超区车司机的队伍已经翻了几倍。这些人都是王保伟推荐过来的,“跟我一样,以前都是开车拉水果、拉蔬菜的”。

这些人也都30岁左右,家里的顶梁柱。不少人和他一样,一人要打两份工。

做超区车司机的,一般都是夫妻档。丈夫按导航开车,先找一个地方停车,妻子看着车,丈夫去指定位置把助力车推回。

王保伟的车一次能装下十八九辆助力车,装满后,他去最近的运营区把车子搬下来,然后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这不是件轻松的活,但他还挺感恩。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无法想象父亲的病能不能看得成,生活不知会滑向什么境地。

生存还是死亡,这才是关键

王保伟今年36岁,其实做这份工作之前,他没有骑过共享单车或是助力车,也没有听过ofo、摩拜或是哈啰。共享单车行业的兴衰起伏并不在他关注的范围之内。

但误打误撞,他却进入了一个行业的风暴眼。

王保伟说:“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时,他们的小蓝车总是被夹在街上一排排的小黄车之间,现在好久没有看到小黄车了,好像去年年底开始就不见了。现在街上的单车只剩下哈啰和摩拜。助力车的话,除了我们的蓝车,还有些绿色的街兔,偶尔也会有些不常见的电单车,不知道什么牌子。”

王保伟们不知道的是,2018年,ofo因为押金问题,开始持续溃败;摩拜单车被美团收购以后也亏损严重。大量乱停乱放的共享单车,被政府管理部门运往制定场所处理,杭州出现了不少单车坟场。

这些问题的关键,正在于运营的粗放和不计成本。王保伟们的工作正成为改变这一切的关键一环。

以精细化运营著称的哈啰后来居上,同时把这种能力迁移到助力车身上:划分运营区,设置固定停车点,通过运营人员调度车辆、找回超区车,提高骑行次数。

据哈啰出行工作人员称,助力车如今已成为公司最赚钱的部门。

王保伟说的绿色的街兔,正是滴滴出行推出的街兔电单车,街兔成为和哈啰角力的主要对手。与此同时,诸如小遛、雷风行等小众品牌在电单车行业有了新的机会。

做了超区车司机后,王保伟才第一次骑助力车。他有两个儿子,都很喜欢骑助力车,他偶尔会开启助力车给儿子骑一段,一起去吃个饭之后,又把车放回货车上。

一年“超区车”找下来,王保伟对杭州这个他来了十几年的城市,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比如说,通过找车,他了解到半山那边租房的人越来越多了,“那边好像建了一个大的物流公司,带动了很多就业。”

又比如说,下沙那边的服装厂很多,“那里超区车特别多,这方面确实比不上上城区和下城区。”

现在,王保伟偶尔会搜索一下哈啰的新闻,看看这是家什么公司,发展得怎么样,但大多数时候,这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对哈啰的运营系统来说,王保伟们却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光在杭州,哈啰就有200个运营人员。

除了超区车司机以外,运营人员还承担着包括巡查(整理车辆摆放)、送电、换电(给助力车换电)、运车司机(按照需求把车辆运到需求旺盛的地方)、仓库管理等等工作。

王保伟在其中扮演的,虽然只是一颗螺丝钉。但正是因为这一颗颗螺丝钉的正常运转,哈啰出行才得以在共享单车行业亏损不止、风雨飘摇的时候,活得还不错。

可以说,王保伟们把哈啰出行送进了大出行领域新的战局。尽管,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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