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杂谈】灵璧街头的等死队(上)
灵璧街头的等死队
文/如果有来生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上)
任何社会现象的存在,都自有其理由。正如黑格尔所说,存在即合理。
2008年某天下午,我急急忙忙赶往灵璧县电信公司,去聆听迎奥运保稳定电视电话会,路过隅顶口,突然听见有人吆呼我小名字,立马刹住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老讨债!这个老讨债,大革文化命那段时间,在灵璧县文攻武卫指挥部、群众专政指挥部、民兵指挥部等机构混事,后来,重新回到某国营工厂上班,再后来,被砸三铁运动撵回家,再再后来,早早晚晚的,能见到他在县城里乱晃悠。
再忙,也不能慢待这类久经风霜的人。这是我的一贯处世准则。
于是,我赶紧陪笑脸,问,弄什么的你?
大热天的,在新华书店门前,他腚瓣子落在一排台阶上,两只脚落在下面一排台阶上,端着一个大罐头瓶充当的茶杯,优哉游哉地喝一口,咂咂嘴,吐出一股子酒气,又抹了一下嘴巴子,才开腔,哎,领导,忙什么的,见你哥我也不打招呼?
我忙如实回答。
他说,你看我,啊?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话刚说完,对我挥挥手,意思是,你去忙吧。
我还没走几步,他又大喊百叫起来,哎——早晚——你也得来——等死队——
猛然,我再次闸住脚步!
只见他看着我的满脸疑惑,把那只没端茶杯的手,伸得直直的,带领着胳膊,使大劲一划拉,说,你看,这就叫等、死、队!
我顺着他手看去,大约二十来个五六十岁的男女,散乱坐在新华书店门口台阶上,有的四人一组打扑克,有的两人一组下象棋,有的四人一组打着名叫老翅(音)的纸牌,也有的目光呆滞,浏览着人流如潮,检阅着车来车往……
2008年年底我下台后的某天上午,又在那个位置遇见老讨债。只见他从后背裤腰里掏出一张报纸,捋了捋,平铺在台阶上,拍了拍,说,坐。那时的我,还很爱面子,不好意思当街坐。他立马恼了,怎么的?你腚瓣子还这么金贵?坐!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他当年惩治五类分子的蛮横、优越感和盛气凌人,丝毫没减!
我赶紧服从命令。
扯了一会闲篇,我忽然提起上次话茬,问,什么是,等死队?
他猛吸一口烟,全部咽下去,然后,出了口长气,
说,等死队,就是等死的,都到这里来排队!
我看了一眼周围闲坐着打发时光的老人半老人,心头顿时掠过一阵凄凉!说,就不能叫旁的名字?他叹了口气,说,我们,除了等死,还有个屁用?说着,手指着那些人,接着说,你看看,他,化肥厂的,车间主任,当年,牛逼啊!他,磷肥厂的,搞采购的。那几个老女人,丝绸厂的,都是看机子的技术能手!哎,你看这里,可有当过官的?没有吧?他们倒是想来,可是只要沾边就挨撵滚蛋了!哦,这晚子看起我们了?早干熊唻?你,跟他们不一样,起码,你不是坏蛋!我们,是正宗的工人阶级!但是从前,什么却没领导过,现在,连自个都领导不了了!所以说,无论叫什么队,都无屌所谓!反正我们,不叫先锋队!说完,他恨恨地连吸几口烟,把快烧到两个手指头子之间的烟屁股,狠狠扔往街面上,弄得正在行驶的一辆黑色帕萨特猛地一个急刹!
从那以后,我开始注意观察灵璧县名叫等死队的人群。
转眼之间,到了2018年元旦!
10年!3650天过去!
我只要有空,或步行,或骑电车子,或骑自行车,一直坚持观察!
那些等死队成员,冬天,哪里有太阳,他们往哪里跑。只要晴天,风不大,新华书店门口台阶上,有一拨;百货大楼前台阶上,有一拨;西关桥头建行门口,有一拨。夏天,哪里有凉荫,他们出现在哪里。群体最大的,要数南关龙山广场那个门楼子两边。需要晒太阳了,就排列在门楼东侧,需要凉荫了,就排列在门楼西侧,或者,干脆散乱在广场周围的树荫下。群体相对较大的,要数东关桥头那个小广场,要数灵璧中学东南拐子小亭子那个小广场周围,要数灵璧县城东北角那个小亭子周围,要数西关大街与农民大街路口那家超市门口的台阶上,等等。
其间,我有时会到一些乡镇,或出礼,或走亲访友,间或发现,无论逢集或闭集,乡镇政府所在集镇的热闹处,都有一些闲坐着的老人半老人。有时,我会问问他们。问过以后得知,那些闲坐的人,有的是五保老人,有的是回乡的原县城老工人或级别偏低的退休干部,更多的,越来越多的,是子女在外谋生的鳏寡孤独老人。他们,有的打牌,有的下棋,有的三五一伙,有的四六一群,聚精会神听着扬琴、琴书、大鼓书、样板戏、泗州戏等,身居当下,替古人担忧,分享前人快乐,全然不理睬我的问询我的问候我的一番驴肝肺式的闲操心。
10年间,等死队人群结构发生着很大变化。
无论在隅顶口周围,还是四关桥头一片,还是龙山广场等地,渐渐的,原先的下岗工人不再占绝大多数,他们的地位,被越来越多的新进城的新居民所取代!新居民中,有的进城陪伴孙子外孙子辈上学念书每天至少四趟接送,有的帮进城务工经商混事吃官饭子女料理家务,有的进城安度晚年,也有的,丈夫外出谋生,买了小区房,把媳妇接到县城当全职太太享清福……
大约2005年前后,龙山广场兴起广场舞。有兴趣且身体状况还能适应的一部分中年人或老年人,一个看一个,相继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兴高采烈地融入了舞圈的旋转,那一星半点的进县城初期残存的乡民式淳朴、内敛、羞涩或腼腆,迅速被蹦——嚓嚓蹦——嚓嚓给蹦嚓得一干二净。
然而,对广场舞提不起来兴趣的,还是选择了打扑克牌、下象棋、听扬琴大鼓书样板戏泗州戏等,有时候,是一人一个老年唱机,有时候,几个十几个老年人围成不规则形状,聚焦着位于中心位置的老年唱机,那种专注,那类投入,绝对不亚于少男少女对这星那星的忘我追逐!
那些不喜欢打牌听戏的,或者,打牌听戏疲倦了需要歇歇耳朵换换脑子的,就选择聊天啦闲呱,期间的话题,既广泛又深入。从钓鱼岛南海问题如何解决啦到本庄西头那条村村通水泥路又薄又窄的猫腻一二三;从毛主席邓小平谁个好啦到灵璧县城凤凰山下挖山洞开隧道究竟有无价值三四五;从为什么看病贵看病难啦到谁谁孩子上网买假学历先在村里小学当老师后托谁谁花多少多少钱终于进城当了县里老师,进城以后如何指定书店逼着学生买课外教材拿回扣讲课讲一半然后逼着学生家长再交二茬钱到他家里买回那一半,里头的门道四五六;从精准扶贫怎么实施的啦到麦秸豆秸大秫秸为什么每天子留烧锅现在不留烧锅却就地放火烧县里派干部住在地头看着不许烧如果烧了县里干部要丢饭碗的危害性五六七,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相比之下,还是老讨债之类的下岗工人,闲呱啦得味道多元内容丰富方式直白荤素不分并且形象又深刻!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原名宁广荣,原灵璧卫生局局长,喜好在码字中体验人生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