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博导:一篇优秀的文献综述就是一幅学术谱系图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内学术界都不太重视文献综述,一篇论文写下来,往往只有对他人观点的零散引用,而缺乏对研究现状的系统梳理。
近年来随着学术规范的逐步建立,这种情况有所转变,至少学位论文都有文献综述了,但总体水平仍不敢恭维,大多数综述都是罗列式的,报幕似地把相关研究一个一个列出来,丝毫感觉不到这些文献之间存在任何内在的关联,甚至也感觉不到这些文献与作者本人的研究有何相干——仅仅是因为同主题,或者仅仅是为了遵守学术规范?这样的综述机械、突兀,有生拼硬凑之嫌,称之为“伪综述”亦不为过。
阅读国际上的顶级学术刊物,有这么几个发现:一、书评以外的所有论文都有比较翔实的文献综述;二、专门的综述性文章通常是由该领域的一流学者撰写;三、对相关著作的征引大多采取间接引用的形式,很少直接引用。这与国内的情形很不一样,我忍不住要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从功能主义的角度看,学术界长期以来形成的惯例和规范必有其道理。我们不妨来大胆猜测一番。
为什么必须有文献综述?
在我看来,一篇优秀的文献综述其实就是一幅学术谱系图。写文献综述不仅是为了陈述以往的相关研究,也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前辈、同行或知识产权的尊重,更是为了“认祖归宗”,对自己的研究进行定位。有时候一篇文献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文本本身,而只有把它放到一个学术史的脉络中去,放到一个学术传统中去,我们才能真正理解这个文本:作者为什么要做这项研究,他/ 她的问题意识是什么,他/她试图与谁对话?我们在开始一项研究时也同样需要问自己这些问题,除了要有问题意识,也要有对话意识,不能自说自话。对话的前提自然是倾听,如果连别人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进行对话?正是在倾听(阅读)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问题”,才需要与对方进行讨论,否则便无话可说。通过综述的写作,我们就会知道:别人贡献了什么?我打算/能够贡献什么?我是否在重复劳动?从这个意义上讲,撰写文献综述首先是为了尊重并真正进入一个学术传统,其次才是利他主义功能——为他人提供文献检索的路线图。
为什么综述性文章要由大家执笔?文献综述看似简单,其实是一项高难度的工作:首先,必须熟悉该领域的重要文献,了解最新的研究进展,在“知识大爆炸”的今天,要做到一点,非有积年之功不可;其次,面对汗牛充栋的文献,必须具备高超的理解能力和概括能力,从宏观上把握总的研究状况,否则就不是你在驾驭文献,而是文献驾驭你。我们(特别是初学者)在阅读文献的时候,常常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之中,茫然不知所措,有时甚至感觉被人牵着鼻子走,面对不同观点的学术论争,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免犯糊涂,此乃“段位”不够所致;最后,综述性文章往往具有一定的导向性和前瞻性,除了要总结现有研究,还需要高屋建瓴,指出现状的不足及其根源所在,为这一领域甚至整个学科的发展方向提出建议性意见。写综述性文章就好比修族谱,由德高望重、造诣深厚的学术权威领衔也就理所当然了。
为什么要尽可能间接引用?间接引用就是作者用自己的语言表述引文的核心观点,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来重新表述需要我们先将对方的观点吃透,然后围绕自己的核心问题和行文思路,重新加以组织,这种以自我为本位的诠释可以使论述更加紧凑有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尽可能找出不同文本之间的内在关联,他们的分歧是什么,共识是什么,将众多的观点进行整合、归类,避免罗列堆砌、杂乱无章;二来间接引用突破了原文的限制,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进行概括,可以有效节省篇幅。
规范的文献综述,要求学者有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也需要学术刊物的大力倡导和支持,因为如此一来,论文的篇幅势必扩大,使有限的版面更加紧张。但与此同时,论文质量也更有保障。因版面限制而去砍综述、删注释,实在是削足适履的不智之举。
认真对待文献综述,对于中国的社会科学研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仅仅把文献综述看做论文写作的一个步骤、程序,或者是有关方面的一个规定,更应该看到,这是知识生产过程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它不是在重复别人,它是在说出自己。它不仅是一个合法性问题,也是一个有效性问题。可以说,扎实的文献综述是一篇论文成功的一半。
本文来源:《读书》2007年第4期,作者:熊易寒,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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