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看金瓶梅 | 第三十六回：一真一假，状元有俩

作者

西篱

第三十六回情节简单，波澜不惊。除了吴月娘，西门庆的其他女人一个也没有露面。在这整部《金瓶梅》中都是不多见的。

但这并不说明这一回不重要。在对前情后事的勾连上，这一回非常重要。

前几回中，西门庆因亲家陈洪犯事连带了他，他让来保到东京去查探案情并寻求脱罪之法。在走通了蔡太师这条门路成功脱罪之后，西门庆投桃报李，在蔡京生日时送上了巨额的贺礼。这巨额的贺礼，连见过大阵仗的蔡京本人都不能不为之心动，旋即给了西门庆一个理刑副千户的官职，连跑腿的来保和吴典恩也鸡犬升天般得了好差事。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蔡京的管家翟谦由此也与素未谋面的西门庆亲如兄弟了，他让来保带信，托西门庆在清河县找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姑娘，给他做小妾，生儿子。

升了官生了子的西门庆，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之中，哪里还记得翟谦要讨小老婆的事情？转眼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估计翟谦是等到望穿秋水也没等来自己的小老婆，不得不写信催西门庆。另外通知他，太师的干儿子，新科状元，回家省亲要从清河县经过，请西门庆热情招待一番。其实就是特意来敲西门庆竹杠的。

西门庆看了信，自然是心急后悔，赶紧与吴月娘商量对策。

西门庆看毕，只顾咨嗟不已，说道：“快叫小厮叫媒人去。我什么营生，就忘死了。”

而平时看上去不怎么灵光的吴月娘，每每在这种关键时刻，头脑清醒沉着冷静，很能为西门庆出谋划策。她主张，一边写封回信给翟管家，就说女子已经寻到了，但衣服妆奁还没准备妥当，等准备妥当了马上就差人送去。这边赶紧找媒婆去踅摸符合条件的好姑娘。

“等那人明日来，你多与他些盘缠，写书回复他，只说女子寻下了，只是衣服妆奁未办，还待几时完毕，这里差人送去。打发去了，你这里教人替他寻也不迟。此一举两得其便，才干出好事来，也是人家托你一场。”

好一招拖延战术。西门庆也不得不佩服老婆大人的高招。

要找姑娘，那就非媒婆不可。与西门庆打交道的媒婆可不在少数，此回只点出冯、薛两位，是作者特意做的巧妙安排。田晓菲女士在《秋水堂论金瓶梅》中说：

“媒婆名字专门点出'冯、薛’，也是为了在热闹头上透露风雪寒意也。”

秋水堂还说：

“未提王婆、文嫂，是为后来二人复出做准备，也显示金莲疏远王婆（不愿想起在武大家的一段过去）、陈家败落后西门疏远文嫂（文嫂为西门大姐、陈敬济做媒者）。”

而此前西门庆所提的方案“要把瓶儿房里的绣春送去充数”虽因月娘的反对而作罢，但西门府的丫鬟们，却最终并没有逃脱被送与翟谦的命运。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找人的工作分配给了媒婆，西门庆就专心去完成翟谦心里交代的另一件事，那就是热情迎接和招待蔡状元一行。西门庆对蔡状元的热情招待，一则是因为翟谦所托上一件事没办好，这一件事务必要尽心；二则与蔡状元的身份有关，他不仅是新科状元，更是蔡京新认的干儿子。

人啊，不但要生的逢时，还得生的好姓。蔡蕴要不是因为姓蔡，是跟蔡太师拉扯的上关系的，这个状元真就未必是他来做。这个状元的来路不正，书中写得真是明晃晃又暗戳戳。

看官听说：当初安忱取中头甲，被言官论他是先朝宰相安惇之弟，系党人子孙，不可以魁多士。徽宗不得已，把蔡蕴擢为第一，做了状元。投在蔡京门下，做了假子。升秘书省正事，给假省亲。

明晃晃的是，状元原本的确不是他，是状元本人的政审出了问题，被撸掉了，所以他才有机会被选为状元。

官场与科场混在了一起，科场不再有独立选拔人才的权力，这其实是打王安石变法以来形成的恶习，到此时，已积重难改了。更何况徽宗未必就想改。这样多好，想让谁当状元就让谁当状元，如果这个状元会写字画画更好，会不会写文章，会不会治理国家，who cares?

暗戳戳的是指，这里隐含着作者想说又难以明说的隐情。

书里说宋徽宗是因为言官的阻挠而被迫褫夺了安忱的状元头衔。这不是很像后来高宗容不得岳飞，要至他于死地，又偏偏要立个牌坊，让大家以为高宗是受了秦桧的支使迫不得已下了“莫须有”的诛杀令。其实，这就是皇帝老儿意志的体现，他没有丝毫的“不得已”。

这里的安惇，历史上真实的章惇，是徽宗非常记恨的人。因为当年哲宗突然驾崩未有遗嘱，而他也没有儿子。在太后和多数大臣都同业由徽宗，当时的端王，来继承大统，而章惇却是在朝堂上公开表示反对的。上了台的徽宗，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所以，不存在什么“不得已”，而根本就是“迫不及待”。

而这里的状元错位事件，情节上很像是借用了当年章惇的同期和好友，也是他后来加害过的，大名鼎鼎的苏东坡的故事。

话说西门庆接到了蔡状元，发现跟蔡状元一起来的，正是那位被拉下马的安忱安状元，当然，他现在是安进士。两个人的身份倒了个个儿。黑白颠倒的世界，人的身份颠倒一下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被人顶了包的安忱，能如此毫无芥蒂地与蔡蕴同船而行，倒是颇有些稀奇。

西门庆的接待工作做得相当到位，放在当代，他可以是各地好驻京办主任的有力竞争者。他陪吃陪喝陪聊天，贴钱贴物贴小厮，真正做到了无死角的全方位接待。

马瑞芳教授在他的《详解金瓶梅》中说，这是西门庆看中了蔡状元这只绩优股，所以才对他这么大手笔。我倒不觉得此时的西门庆是看中了蔡蕴本身有什么潜力和本事，而是不能忽略他蔡京干儿子这个身份，也不能不管不顾翟管家的嘱托。

而日后蔡状元钦点了巡盐御史后，对西门庆的回报，其实是大大超出了西门庆的预期。只能说，此时正处于上升期的西门庆，运气好到难以抗拒，不管是官运还是财运还是色运，都是无比的幸运。特别是这最后一运，伴随着冯妈妈任务的完成，将在下一回正式拉开新的序幕。